第121章 NO.121: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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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轻声道：“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怕死！”
“阿语！”
我略一分神，回头想再看一眼。可是就这一分神，陡然被人拍中左肩，强大的元婴自曝之力将这股力量反弹了出去，也将施力的人弹开了。
禹敬借力落了下去。
我一怔。然后心反而静了，闭上了眼。算了算了，是我自己不争气。
突然被人紧紧抱住，我猛的睁开眼，顿时陷入慌乱的惊恐中：“你，你为什么，你走开，走！”
他死死地按住我不让我动，低声道：“好，我陪你去。你若一定要有人陪你死，我陪你去！”
我破口大骂：“谁稀罕要人陪我死！我谁都不要！我是一个人来的，我这就一个人走！你走，你走！”
“阿语！”
元婴要爆炸了！
我拼命推他：“我不要，不要你！我骗你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活该要死的，我是来骗你的！你走，你走！阿尉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为了一个骗你的人去死！对，这是祝融的诡计，我骗你的，他想看你跟我一起死……你快走！不要让他骗了！”
孰料，他只是微微一笑，倒像是如释重负。
他轻轻地道：“好。”
好个P！
我轻轻地喘息：“要，要来了……”
那股力量终于冲体而出，眼看我的身体突然金光大盛，他的面容虽然极近，但是被刺眼的光芒包裹，看不分明。我的身体开始撕裂，并且开始咳血。
他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我的嘴唇：“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阿，阿尉……”
“我陪着你，阿语。”
“不，不要……”
我紧紧抓住他：“阿尉，我不要死，救我，救我，我错了，我不要死……”
你不要死……
他遮住我的眼睛，轻声道：“来不及了。但是阿语，别怕。我陪你过弱水，陪你走阴冥，陪你走来生……阿语，下辈子做凡人，性子不要这么烈。”
喉咙已经被撕裂，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还，能不能，后悔……
额头上的冰夷珠突然一烫，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觉得身上的痛楚都消去了一些，一股温柔的力量将我包围。
元婴自爆，这次该死了吧？寂灭期的元婴自爆，据说是连上神都扛不住的。恐怕阿尉也跟我一起粉身碎骨了。
可是，我睁开眼的时候，依然以最快的速度感觉到，全身酸痛……
“阿语？”是青女。
她把我扶了起来，脸色还有些发白：“怎么样了？来，喝点水。”
是灵泉。我喝了一口，但是觉得经脉一阵剧痛，然后灵力滋滋的，全漏了。
“……”
青女略嗔怪地道：“你伤得重。若不是这桃王之珠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你，你此刻早已尸骨无存。”
原来是冰夷珠。里面封印的强大女初元神被我自爆元婴巨大的力量震醒了，因她隐藏得太深，所以只在最后关头赶到。我还是磕磕巴巴落了一身的伤。
“阿尉呢？！”
青女叹道：“他没事……不过，他现在，大约需要冷静一下。”
“？”
青女欲言又止，后来，终于道：“阿语，你……真的是祝融的人？那天，你说的，我们都听见了。这木尊水尊他们，都……”
我哭笑不得：“我那话是哄他的啊！因我不想他跟我一起送死啊！”
青女还是磕磕巴巴的，道：“这个，阿语，你先好好休息，先好好休息。”
我警觉：“难不成，他疑我是祝融的奸细，不要理我了？”
青女道：“他不曾这么说的，阿语你莫多心。只是，这其他人……心里难免有点疙瘩。所，所以……但这件事阿语你不用管，他有分寸的。”
我遂不说话了，静静地坐了回去。
也许，我好不了了。青女没说，但是我发现了。不管我吃什么，灵气都会从崩毁的经脉里漏掉。我试着运气，但灵力从丹田出发，行经经脉的时候，也会漏掉，根本无法到达百汇。我听说他也有些伤，是被我的元婴震伤，所以没有来见我。
那天，青女来看我，我正坐在床上发呆。
窗外有小木灵和小水灵，在已经修好的桃园里，嘻嘻哈哈的笑闹。那么健康那么有活力。我看得出了神。
青女的脸色一白，把窗户关了：“阿语，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我眨了眨眼睛，道：“不，他们没有胡说。是我伤了阿尉。”
“阿语……”
我道：“青女姐姐对不住，你们早就闭关圆满了，因为我的缘故被拖了下来。这样吧，你不用管我了，明天就出去吧。”
青女立刻摇头，道：“阿语，这里，除了阿尉，没有一个会心疼你的人。现在阿尉自己也伤着了，把你留下，我怎么放心？”
我淡淡地道：“不要紧啊，还有境密啊。她同我是很要好的。还有项怡夫妇。好歹，我于他们是有恩的。真的不要紧的，青女姐姐。”
她还想再说什么。
我握住了她的手，露出一丝笑容，道：“青女姐姐，等我好了，我再去找你们。”
青女的眼神有些闪烁，道：“让阿尉陪你来。”
我笑道：“嗯。”
她松了一口气，道：“你不闹脾气就好了。”
青女就走了。
第二天，我也走了。当时天才蒙蒙亮。桃园里的小木灵和小水灵都已经睡醒了，挤在一处，叽叽喳喳，好奇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睛，不谙世事的样子。
我走到水边，他们便一哄而散。
借着水里的倒影，我看到我自己的样子。披散着头发，下巴瘦得尖尖的，面容有些苍白。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句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有个东西，落在了水里，清脆的一声响。
一天之后，被水里的灵龟含着，上了岸。
“于归？”他俯下身，似乎是为这常年潜在水底的胆小灵龟为何上了岸，而稍稍惊诧。
桃族灵龟摆了摆脑袋，吐出一个东西，清明澄亮，落在地上咣当一声。
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大惊失色。这，这是她的……他说过的话，给她的……
“禹敬，管文！”
二人应声而入，惊见这从来不动声色的人如此慌乱的模样，都有些诧异。
“尊主？”
他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小令，脸色有些发白：“去……看看阿语在不在。”
禹敬的脸色有点发青，不吭声。
管文淡淡地道：“她应当还在休养。尊主……怎么了？”
“叫你去你就去！”
结果，人不在了。屋子里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个蜂巢，一堆绿龙龙鳞，一件龙鳞小甲，一柄小匕首。还有其他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无数。还有清昧桃，红莲果。
他的仙婴有伤，到此时还有些站不稳。手里握着那把小匕首，目眦欲裂：“去，去找！”
禹敬忍不住道：“说不定只是在洞天哪里躲起来玩耍了。”
“去！”
管文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用眼神阻止了禹敬，道：“我去问问境密。”
他道：“我自己去。”
可是走出这个蜗居之处，他就知道不对劲了。她不在了。
泥土里长出了一种新奇的小花，粉红的颜色，连其上萦绕的灵力都是娇娇的。他记得，青女说过，她身上的经脉崩毁得太严重，存不住灵力，就连睡梦中掉下来的眼泪都是带着外溢的灵力的。这些，是她眼泪落下地方……她是一路走一路哭，然后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他追了上去。
禹敬拦住他：“尊主，你这个样子出去，不是找死吗？！”
管文道：“尊主，去问问境密，只要语娘娘还在盘古洞天，那境密必定是知道的。”
可是他知道她不在了。以她的性子，哭成这样，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境密宫外，一位身穿暗金色长裙的女子却已经等着了。一双高贵慈悲的凤目，微微睥睨。境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化形了，连禹敬和管文都早忘了她的样子。
但此时不是惊艳的时候。
境密的神色依然淡淡的，声音软绵绵的，不带半点情绪：“她走了。”
管文忙道：“去哪里了？”
“不知。出了盘古洞天，所有的感应都断了。她把盘古洞天放下了。吾再也感应不到半分她的气息。”
禹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什么时候走的？”
“昨日”，她叹了一声，道，“她是一路哭着出了盘古洞天。这一百多年了，我都没有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半晌，他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她说了什么不曾？没有来同你告别？”
境密道：“不曾。但是，路上，她一直唱着一支歌。”
她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禹敬哼了一声，道：“我看她是心虚了，所以逃匿了。尊主，我早说过她是祝融的线人，这种女人，不值得……”
他没有再听下去，转身走了。
“尊主！”
境密的声音幽幽地响起：“禹敬，管文。”
二人诧异地回过头。
那双慈悲的双目睥睨地望着他们：“从今日起，直到尊主能顺利飞升，境密都不再见你们。”
“可，可尊主不是已经……”
禹敬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很不好看：“境密，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外人，与我们决裂吗？！”
境密悲悯地垂下双眸，半晌，叹息了一声：“禹敬，管文，我们被束缚已经何止千万年。如今，终于有人能来解开我们的禁制，放我们自由。你们尚且不知感恩，如今还多生是非。”
“她无暇，无垢，亦无罪。又何至于此？”
“可是她是……”
“一切不过你的妄言。从此，请不用来相见。”
“境密！”
境密说了要决裂，当时禹敬也气得不轻，决意再不相见。可是不过几天，还是只能来找境密。
他重伤，又喝多了酒，梦中似乎有梦靥，就连禹敬也治不好，只能请境密用强大的土能安抚。
境密用土针扎入他的经脉，然后将他体内的污秽糟粕里里外外都净化了个干净，终于看到他神色清明起来。
管文和禹敬松了一口气。禹敬道：“吾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境密淡淡道：“不必。她见了你，只会更不高兴。尊主，不如去把炎龙和麒麟召唤回来，让他们去找。”
他不做声，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块小令。
境密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们两个，出去吧。”
“你！”
管文拉了禹敬一下，看境密的神色有异，但，最终还是把禹敬拉走了。
半晌，他终于动了一下，声音有点沙哑：“她……为何？为何这样难过，非走不可，还要把以前我送她的东西，都要还给我……还要，自爆元婴……”
境密给他倒了一杯水，看他接过去了，才低声道：“或许，她是觉得心灰，不安。”
“……不安？”
境密像抚摸孩子一样，温和地抚摸他的脑袋，低声道：“尊主，你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个。她受了重伤，随时可能会陨落。而以她的性子，她不会再见任何跟尊主有关的人，不会箭炎龙，不会见麒麟，更不会回烈风部落。至于桃族，想来她也不会回去了。尊主，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闻言，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简直不敢想。她现在受了重伤，又无依无靠，若是沦落到人间，沦落到厉苍之流手中，会怎么样？！
“我，我要去找她！”
境密扶了他一下，柔声道：“尊主不必急，眼下她出洞天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倒是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且先好好养伤。待我去召唤炎龙和麒麟寻她归来。但尊主，能不能留得住她，却还是在你。”
可，就算是麒麟炎龙出马，天下何其之大，她若是有意躲藏，谁又能找得到她？
直到大夏出了一件大事，才隐隐有她的踪迹。
一年前，姬娴王女被下嫁给有屿侯为侯夫人，两方休兵。可是又不过半年，有屿侯再次起事，要斩姬娴于阵前祭旗，以振士气，继续进攻大夏。
行刑当日，姬娴王女被神秘的仙人救走。很多人看见，那仙人现世以前，身穿囚服的姬娴王女下跪磕了头，叫她，“师姐”。请仙人代她照顾母后。
劫法场的人用雷，驭风，身法惊若游鸿，几乎是出手之间，就击败了有屿军助阵的几位仙师。举众哗然。
这件事不但在人间掀起了轩然大波，连天界都有震动。
有屿侯是真命天子，是新龙脉的依附者。这两年来更是众望所归，无数黎民百姓相信他就是天命的新统治者。
这一次斩王女祭旗，却被人劫走。来者灵光清湛，无半点邪气，还能驱动天雷，连平时在百姓和军中威望颇高的几位神棍都被轻易击败。本是想要振奋士气，但现在，造成的影响，却十分恶劣。
人们的信仰动摇了。有屿侯，真的是天命所归么？
龙脉运势不稳，天道被动摇。四海八荒的诸位上神都有所感，此事，想来必定是要有一个交代。
我带着姬娴，上了高山。一路沉吟不语。
这么做的后果，我知道。不过我不怕。姬娴我带走了，然后我自己也要走了，谁能逮得住我？
这几天我已经感觉得到，怕我这倒霉孩子是气数已尽。经脉里灵力泄漏得越来越厉害，不打架还好，要是再跟人打架，我恐怕就会自爆而亡了。
当然，我不想死。等我把姬娴送上高山，送到阿娅公主那里，我会想办法找我自己的去处。
烈风部落不能留，金弋宫不能留，桃花涧……也不能留。也不能留在凡间，因为我的灵力在不断地泄漏，会引来妖物。
想来想去，这世间，好像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苦笑。
姬娴身上披着我的长袍，本来一直没有吭声，只踉跄地跟在我身后。半晌，她突然道：“师姐，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我淡淡地道：“胡说什么。”
她道：“你本可以腾风驭云，为什么要这样慢慢走上去？莫不是你心里不安，不想回去？”
我道：“不，只是很久没走过路，想散散步。”
她看着我不说话。
我颓然道：“好吧，我确实不太想回去。那里有我不想见的人，我怕回去就会被逮了。不如姬娴，你自己去吧，我把路指给你。”
“……不好。”
晚上我带着姬娴缩在参天大树下，两个人守着火把寂寂无言。我看了她一眼，道：“姬娴，绷着脸做什么？”
我突然很想有跟人说话的欲望。但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身边半个人也没有的感觉。
姬娴道：“我在想母后。想她一定很担心，也很难过。”
“……嗯。”
过了一会儿，我又耐不住了，去挠她：“你为什么要嫁给有屿王？”
她冷清地道：“那雉鸡和金弋宫的云朵儿一起合谋，将我骗下山，是我自己傻。连累母后跟着我，差点魂飞魄散。后来……路上遇到一个人，他懂得一点南疆那边的巫术，给母后做了一个附身用的号笛。我后来便嫁了他，他就是有屿王。”
“那……”
“但他本有欢喜的人。为了迎我为侯夫人，那位元配夫人气得上吊自尽。这我都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也是不稀罕嫁他的。他的臣子便鼓动他用我祭旗，他便答应了。我不怕，也不后悔，但我连累了母后。”
半晌，我道：“姬娴。”
“嗯，师姐？”
“你留在高山，一定要跟着阿娅姐姐，好好修行。一定要争气。”
“嗯。”
月落，我们再度起身。
途中行了一年多，才走到高山上。
我望着那隐隐约约的部落人影，有些忡怔。
姬娴讶然道：“师姐？”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取了雷神缨出来，低声道：“你拿着这个去……他们会认得你，你就说你要见阿娅公主。或许她在闭关，那你就找阿雷王子，说你是阿娅姐姐的徒弟。”
“可，师姐，你不跟我一起去么？这不是你的护身法器么？”
我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做。若他们问起你我去了哪里，你就说你不知道。姬娴，我要做的事情是一件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即使是他们也不行，不然，我会没命的。你一定不能泄露我的行踪。”
姬娴好像不信。
我道：“我骗你做什么，傻姑娘。你是什么修为，我是什么修为？跟你耍心眼，不是掉了我的身价吗？去去，快去，我赶时间，要走了。”
姬娴大概还想说什么，但是她转身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我猜想，起码阿娅公主和青女还是疼我的。那么见到雷神缨，总会有所触动才是。或许他们会追过来，但绝对想不到我没有下山，反而更往上走。
不是我不想走，也不是我特意要找个地方四十五度忧伤。实在是我的灵力已经快漏光了，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虽然已经不能再从外界汲取灵力为己用，但起码要找个灵力充沛的地方蹲着。就算一边吸入一边漏掉，起码可以保证不枯竭。
我选了神树之下。
料想阿娅公主应该在闭关，那这个地方，应该很少会有人来。就算有人来，谁会像我一样爬到这棵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树之上？
我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落在这里。它浓郁圣洁的气息将我掩盖，很好地保护起来。我就睡在那棵大枝桠上，看着月升月落，一边想着办法。
渐渐地我发现这神树的灵力似乎有些修补的作用，我的经脉在以极慢的速度恢复。于是我释然，专心地躺在树上胡思乱想。
这里离天空太近。月亮大得像一扇门，好像随时可以走进去。可是，实际上那是骗人的，如果你真的跟着月亮的方向走，也许，一直走一直走，也触碰不到。
就像我和他。我以为我们的距离不会远，总有一天能触碰到。这也是骗人的。
他是如月一般的神祗，如果他不自己走过来，树上的妖精，永远也发现不了他，也无法靠近。
我睡了过去。这个梦，我做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