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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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时间总是比寻常的日子走的更快,似乎只是经过了几轮眨眼的功夫,几次呼吸的轮回,新的一年便引领着纷飞的大雪,埋葬了旧日的痕迹。
同时埋葬的,还有位于深山密林之中,一连串属于人类的脚印。
“……哎。”
沉重的叹息击打在飞扬的雪花上,在被风浸透的空气中飘散开来,群树环绕之间,一个身着淡白羽绒服的人类身影无言地看着紧抓在自己手中,仍在奋力挣扎的灰色兔子,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摘下了套在自己脑袋上的绒毛帽子。
于白桦树干窥伺的目光中,范雨衷那张颇具少年气息的年轻面孔携着落寞的神情暴露在了这方空气之中。
他回头,见自己来时的脚印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眼中一瞬闪过了慌乱。
可随后,他无言地皱起眉头,冷静的情绪转瞬间便吞噬了那于此刻的他而言格外荒谬的恐惧,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睛,熟练地扭断手中灰兔的脖子,便转身,稍微比划了一下方向,向着河流所处的大致方位走去。
他记得周弘元将新的帐篷搭在了河边,所以,只要他逆着河流走,他就是走在回去的路上。
也不知道周叔回去了没有。
走着走着,范雨衷的心底兀地升起了几分担忧,他看着不远处早已结上霜冻,如今几乎快要被白雪掩盖的河,心下不免更加忧虑。
这么大的雪,要是周叔迷路了……不对,周叔是不会迷路的。
在脑海中构筑出那份不祥的图像之前,他先一步否定了自己的担忧。
周弘元比他更熟悉这片林子,所以与其担心对方会不会迷路,不如担心对方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
毕竟只有一只兔子,恐怕并不够填饱两个成年人的肚子。
希望周叔能找到其他吃的吧。
他想,但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一只兔子给一个人,总归是能吃个半饱的。
他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了,再吃东西也只是浪费而已。
想到这儿,范雨衷不禁停下脚步,低下头,看向垂在自己身侧,什么都没有拿的左手,迟疑了片刻,将其缓缓举至自己的眼前。
端详了一番已经与常人再没有任何不同的手背,他虚握了一把空气,随后遥遥对着那冰封的河,打出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灼热的光点毫无预兆地从指尖迸射而出,转瞬便化作一团烈火,包裹住了他的整只左手。
看着那燃烧的正旺的火,范雨衷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习以为常地轻轻一甩。
那火焰便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就是这样一套动作,他在这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做了无数次。
因为周弘元需要他这么做。
只有依靠他,依靠他的火,那枚戒指才会让周弘元好过,让周弘元不再杀人。
他的火,是让周弘元重新成为正常人类的唯一机会。
他无可替代。
范雨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可仅仅只是眨眼功夫,那抹笑容却是又毫无预兆地垮塌了下去,稍纵即逝,就像从未出现过。
也没什么好的。
他想,没了他,周弘元至少不缺吃的,不愁住的。
更不用担心自己在某一天会不会被火烧死。
一个星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可就是多了一个他,周弘元从护林员小屋拿过来的,本打算坚持一个月的食物就被消耗殆尽了。
而与之一同被消耗的,还有周弘元预留的,本可以吃上两个月的肉干。
但如果要问是谁吃的,没有人会回答。
因为吃掉那些食物的不是人。
是火。
是于他清醒后的第三天清晨燃起的熊熊烈火。
那时,他在做梦。
做的什么梦……他到现在也没有记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在梦里尖叫过,在梦里大吼过。
他好像在打什么人,又好像在被什么人打。
他在某一刻是自己,又在某一刻成为了别人。
他在哭,在笑,又好像只是面无表情。
火,就是在那时烧起来的。
按照周弘元的说法,那时他们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要不是中年男人被那滚烫的温度提前唤醒,对方早就被他的火烧死了。
那枚一直紧紧箍在对方手上,宛如诅咒般的戒指并没有同往常那样贪婪地啃食他的火焰,而是放任其蔓延,吞没了周弘元目力所及的一切。
对方曾尝试唤醒他,可不论怎么喊叫,当时的他都只是自顾自地深陷在梦中。
对方也曾尝试摇醒他,可手还没有触碰到他,火焰就先缠上了对方的指尖。
要不是周弘元反应及时,抢救迅速,也许等他醒来,对方也会像那场梦一样消失,只在地上留下火焰燃尽后的余烬。
“至少还剩下一个包,我们还有备用帐篷,至少不用担心在外面受冻。”
周弘元那站在一地废墟中的落寞身影再度浮现出了少年的脑海,那时,对方的声音很是沙哑,带着烟熏火燎过后的烟味,压抑低沉的嗓音混在荒芜的焦土里,带着难掩的悲伤与……
失望。
真他妈该死!
范雨衷在心底狠狠咒骂着,扬起左手,用力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可就是这一举动,他的身体里猛然窜出了一道火焰,点燃了他的左边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跃入了脚下的雪地之中,在其上融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坑洞。
啪!
下一刻,一只脚狠狠踩了上去,将那些坑洞尽数抹平。
然后,一下,一下,又一下。
“该死,该死,该死!”
内心的想法在语言的扭曲下变得更加狰狞,灼人的高温卷着滚烫的红烧遍了周身的一切,可半边身体已经浸在火中的少年仍旧像是着了魔一般不停地大声咒骂着,脚下的雪已经变成了棕褐色的泥水,但他还是在用力地踩踏着那块土地。
他怎么能那么没用!
他怎么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他……
范雨衷突然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他骇然抬头,只是一瞬间,那正烧的猖狂的火便消失了。
除了脚下的泥水,化成黑炭的树,只剩下大片灰烬的左边衣袖,再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这里刚刚来过一场大火。
少年神色恍惚地环顾四周,过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扬起头,看向头顶。
浓稠到近乎凝成实质的黑烟正在扶摇直上,仿佛足以遮蔽整片天空,此时此刻,只要龙国的军方有心,那么不需片刻功夫,他所在的地方就可以被炮弹夷为平地。
那么……
炮弹为什么没有落下来呢?
范雨衷频率极快地眨动起双眼,似乎是想看透那片厚重的黑烟。
但那里并没有他所期待的事物,那里只有火焰燃烧后的残骸。
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好像,就算现在的龙国出现了这么多怪物,他也从未听过什么炮弹的声响,只有枪。
他只听过枪声。
很热闹,又很遥远,就像年关将至的鞭炮声。
对了,今天是元旦来着。
他的家人还在医院里,他应该去看看他们的。
现在就去吗?
范雨衷的左手抽搐了一瞬,于是那一直被他紧抓着的,已经被烤成焦炭的兔子尸体便从他的指间滑落到了地上,溅起的泥水沾湿了他的裤腿,可他却对此一无所知,仍旧游荡在自己模糊混乱的思绪里。
不对。
不知想了多久,他摇了摇头。
现在的他是不能去看他们的。
他的火还在,他会烧死他们。
他得离他们远远的,直到……
直到乌鸦的到来。
所以,乌鸦呢?
他歪了歪脑袋,迷茫地想,乌鸦为什么再没有找过他?
自那天他被周弘元带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乌鸦,那怪物似乎是放弃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单方面地切断了和他的联系。
这本应就是他的期望。
可如果不能交易,那么等周弘元不再需要他,等家人不再需要他,他该怎么死?
临昌市的其他人是无辜的。
如果真的按照乌鸦所说,现在的他一旦死去,整个临昌市的人都要和他一起死,那他……
他又该怎么活?
“你干了什么?”
猝不及防的呼声直接掐断了范雨衷游移的思绪,一瞬的惊吓搅乱了他的呼吸,可听着那就算极力压抑也无法掩盖惶恐与焦虑的声音,他的心却是没来由地放松了下来,以至于当他转头看向那站在身后的人时,面上竟是多出了一丝笑容。
“周叔,我什么都没做。”
他笑着,将因他的意念而再度升起火焰的左手伸到了对方面前:“而且比起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你更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它有没有再吵你?你需要我的火……什么?”
范雨衷突然眯起双眼,自行止住了尚未说完的话。
只因他看到,在那周弘元的右手上,竟然提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塑料袋。
“你去城里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袋子,冷声道:“谁让你去的?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吗?”
明明都说了不能去……
就算要去,为什么不和他说一声?
为什么要瞒着他?
还是说,周弘元不需要他了吗?
“我清楚,所以我没有去城里。”
可下一刻,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左手上,穿透灼热的火焰,让他感受到了冬日的冰冷,熄灭了那沸腾到行将爆发的怒意:“这些东西是我在林子里捡到的,那里有两顶帐篷,里面的东西很多,我没有仔细看,只拿了食物,还有……”
“一副手机。”
话音刚落,范雨衷的面前出现了一副连着淡紫色充电宝的手机。
手机的一角挂着可爱的小熊吊坠,刚刚亮起的屏保也极富少女气息,可少年并不在乎,他只是牢牢盯着那挂坠的一角,满眼都是其上点缀的,细微到只有零星几滴的暗红色。
“在我发现之前,这副手机就关机了,上面积了灰,应该是被主人遗弃了有一段时间。”
他听到周弘元干巴巴地解释道:“密码设置的很简单,里面没什么应用,相册倒是满满当当的,不过最后的拍摄时间……我记得是12月5日,所以我猜这副手机的主人应该就是在那一天出事的。”
“是我杀……岛国消失的前两天。”范雨衷跟着低声呢喃了一句,即便意识到了自己说出的话有问题,并紧跟着做出了改变,但他的脸色还是苍白了不少,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眼神也开始心虚地游移起来。
所幸,站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并没有留意到他一开始说的话,而是在迟疑了片刻后,继续低声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虽然没有信号,但是我看到,这副手机在五天前接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一张图片。”
“你要看一看吗?”
“……看什么?”
听到这不明意味的问询,范雨衷怔愣了一瞬,他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见面前之人仍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便犹豫着重新将视线锁定在了那已经打开的手机屏幕上。
一张人类的脸孔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那是他现在的脸。
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上面?
范雨衷想也没想,直接一把夺过了那副手机,手指翻飞,擦着屏幕向上快速翻去。
蓝底白字划过他的视线,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马上就要蹦出胸膛。
直到他翻到了短信的最顶端。
在那里,他看到了八个红色的大字。
【公安部A级通缉令】
范雨衷眯起双眼。
他感觉……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晕。
他要听不清自己的心跳声了。
别……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随后,他眼前骤然一黑,身体失去了力量的支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过去。
在他清醒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周弘元的面上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慌乱神情。
他下意识地朝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被拉住了。
但他感觉自己仍在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