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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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夏和沈默从房子上下来以后，屋里两个人又坐下说起事来。
其实两人今早已经见过面了，在皇帝的养心殿中。
沈不敏昨晚进宫是为五皇子授课，早上却被传话带到养心殿。沈不敏略有些讶异，却也大致猜到了所为何事。
他来到殿中，里面除了皇帝，便是这个魏才。
一身飞鱼服的魏才站在皇帝身侧，平日里脸上那份玩世不恭没有了，看起来多了分凌厉。
皇帝只是简单说了两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说镇守暮天的临渊大将军今年又不能回来了，乌兰人还是不断小规模骚扰暮天边境，没什么大的损失，但也离不开人。于是让他今日先回去，多陪陪楚将军的小女儿楚子夏。
这才有了沈不敏今早突然回来一事。
“近两年乌兰人频频冒犯暮天边境，临渊将军也因此两年没有回过上京城，不敏，你怎么看？”魏才闲话说了两句，便把话题转到今早皇帝说的事情上来。
只是沈不敏答的小心，也根本不想跟他谈论国事，“魏大人此言差矣，我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于国事不解。”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还与我这般生疏，连魏大人都叫上了。”从他和沈不敏认识起，沈不敏就一直疏远的叫他魏大人，只是在楚子夏面前为避免身份暴露，才叫他魏公子。让他改口称自己名字，都还是上一年他跑断腿给楚子夏找了个好大夫才有的。
不曾想仅在皇帝面前共同见了一面，竟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倒是很不明白，沈某何时，与您很熟了？”
一个锦衣卫，皇帝身边的人，跟他熟，早晚要命。
“不熟不熟，魏才和您啊，也就是有个一起过年的情分。”魏才觉得今天没必要再坐在这里了，沈不敏还是不把他当自己人看。
“南记坊斋的桂花糕，我今早可是排了好久，一直揣在怀里，你记得吃啊！我走了。”
他和沈不敏一样是昨夜进的宫，却也是今早才被召到养心殿。在那等了好一会儿后皇帝才来，却不说话，只耐心等着，说还有一个人。
魏才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皇帝与他同时接见。
沈不敏进来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数十种念头从他心里闪过，可都指向一件事情——
皇帝知道他和沈不敏认识的事了！
可很快心中便有了否定，不会的，应该不会，自己很小心的。
再说，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他只是认识个人而已，沈不敏又不是什么要命官员。
他很快便调整好了神色。
然后皇帝只是告诉沈不敏楚将军今年不回上京，让他回去陪陪楚子夏，便打发沈不敏走了。
而魏才于前者并不惊讶，临渊将军不回上京一事他刚有消息。只是，简单这样一件事，传话就可以了，就算要保密，也不用非要当面说，更何况，当着他的面说。
可事实便是如此，让沈不敏走后，皇帝对魏才多说了两句。
“沈大人英年才俊，不该委身于翰林侍读一职啊！”
“如此才臣难得，朕心有不甘。”
“希望你能好好劝劝沈大人，让他做个朝廷命臣。”
“大梁需要人才啊！”
……
沈不敏看着桌上那一堆吃食，却无半点口味。
临渊将军两年未归上京城，看上去是为了守暮天边境，可如今他已五十好几，鲜少领兵作战，主帅一职早就交给了二儿子来干，为边境一事来不了上京城，根本就是个幌子。
他都能看出来的问题，皇帝又如何看不出来。
可暮天离京城遥远，就算楚家一直有家书邮来，可那都是与楚子夏的，暮天那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沈不敏不知道。
他很害怕临渊将军出事，一来于大梁不利，暮天是东北要地，一旦暮天被攻破，就相当于大梁被拉开一道口子。乌兰人人高马壮，铁骑越过天合关口，便直指中原。
二来于楚子夏不好。
虽说楚子夏已及笄，可还是个孩子，她童年在暮天，可长大却是在上京城。一年与家人只能见一面，如今一面都见不到了，上一年她那么伤心。今年，甚至以后几年，又该如何？
楚子夏嘴里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做楚将军的梦，在上京城这座大牢里，又怎么可能实现？
沈默很是头疼。
他很关心国事，自从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
他委身于翰林侍读，不是为了这个职位能做什么，而是他不想进入宦海风波。
大梁十几年的风平浪静，只不过是种假象。外患一日不除，内忧一日不平，大梁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和平安定。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在心里隐隐祈祷平安无事。
魏才在沈府待了两天就走了，他从不在这守岁。楚子夏总是很好奇魏才的身世，她问过沈不敏，魏才是干什么的，沈不敏从不回答。
沈默自然是要回沈父那里过年的，沈老爷家里就这么两个儿子。大儿子沈不敏不孝离家自立门户，对小儿子看管便更严。
当年楚子夏来到上京城，大哥把她交到沈不敏手上，告诉她要好好听话，不许闹脾气。
楚子夏也并不怕生，她看到不算大的院落屈指可数的下人，还有一身灰袍的沈不敏。
“你一个人住这里吗？”楚子夏看着院里空落落的，沈不敏亲自在拔地上的草。
沈不敏点头。
楚子夏那时只当他是个孤儿，还心存了几分同情，想着他们一样可怜。
于是她脱口而出：“没关系的，沈家哥哥，以后我陪你。”
可在沈府刚住下没几天，便有人来找沈不敏，问他楚子夏是不是他在外的私生女。
这些楚子夏自然是不知道的，那是她第一次见沈默时，沈默自己问她的。
那时候沈默和现在还不太一样，在家里被养的很好，脸蛋肉嘟嘟的，而且很有勇气。
沈默不知怎么找到了她的房间，一进门就问她：“你是我哥哥的女儿吗？”
后来沈默总是往哥哥府上跑，每次都会带些好吃的东西，有母亲新做的糕点，也有外面大酒楼卖的烧鸡。
楚子夏也因此和沈默养成了非常深厚的兄弟情。
父亲教过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沈不敏也教过她：‘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等来日她成了楚将军，沈默对她的恩情，她一定没齿难忘，定当百倍奉还！
不过沈默之所以一直给楚子夏带好吃的，归根结底还是沈不敏太穷，买这宅子大部分钱都是楚子夏大哥楚子轩出的，虽然楚子轩也给了他很大一笔钱，可正直如沈不敏，自然拒绝了，只留下了用来养楚子夏的一笔钱。
楚子夏身边是没有婢女的，只有一个嬷嬷。起初，楚子夏的衣食住行全部由刘嬷嬷打理，与她在暮天城的差距并不大，每次吃饭，也不和沈不敏在一起，楚子夏开始只当是人家不喜外人。直到有天，中午她早早吃完了饭，背好了书，去找沈不敏，看见他喝着不见米的白粥和一小碟咸菜配白馍，心中顿时涌上一阵酸楚。
她跑过去，一双眼睛明亮亮的看着沈不敏：“沈家哥哥，以后我们一起吃饭吧！”
沈不敏只当她开玩笑，不成想晚上吃饭时她就来了，还自带碗筷，可他做的饭是一个人量的。
楚子夏可不管这些，把白粥全倒进了自己碗里，拿起馒头就着咸菜吃，她皱着眉头吃得很快，可能也知道自己再拖下去会吃不下。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时她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小袋，里面装的是南记坊斋的杏春糕。她先拿起一块递给沈不敏，可那人不接，她就直接递到那人嘴边。
那神情好像在说：你看你嘴巴都挨过了，你不吃给谁啊！
沈不敏最终在楚子夏的看管下吃完了整袋糕点，楚子夏高兴的拿着自己的碗筷走了，走之前还说：“以后我就和你一起吃饭了，你可别拿今天的饭菜招待我了，我这人虽然不挑，但好歹还是要长身体的，你就心疼心疼我，顺便心疼心疼你自己了！你放心吧，我很好养的，不用顿顿有肉，也不要一直吃糕，就稍微，好那么一丢丢就行。”
沈不敏嘴里还是糕点的甜味，很好吃，还是从前那个味，但也确实贵。
鞭炮声在年夜饭前就没有停过，夜幕降临，五颜六色的烟花装点了整片天空。今年楚子夏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出去和沈默一起放烟花，她吃过饭就回到屋子里宣称背《孙子兵法》，然后叫来邬丛去沈老爷府上告知沈默一声。邬丛收拾好厨房后出发，沈不敏则直接回房。
至于沈默，今年家里年夜饭吃的早，他在家匆忙扒了两口饭，连个饺子都没吃，顶着沈父的斥责声，就带着一堆烟火爆竹赶到了哥哥府上。他怀着一颗炽热的心踏进沈府大门，却听见楚子夏要回屋背书，他连忙将自己藏在柱子后面，看着楚子夏在院子抬头看了眼天空，然后回屋。
他也抬头，夜空里是五光十色的漂亮烟花。
他低头看着手上这一大袋烟花，他想：如果自己手里这些烟花放起来，应该比这些更漂亮吧。
没了楚子夏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这个年突然变得好安静。沈默最终拿着烟花回了家，也许明天她就想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