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回 应激性狂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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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罗纤纤一时语塞，倒是身后的婢女小鹿怯怯地道：“阿香她的确不喜红色，尤其是红色的布帛，小的时候看见红布就吓得瑟瑟发抖，长大些便开始撕咬，仿佛跟红布有血海深仇一般。”
千禾点点头，起身对罗老爷及众人道，“这是兽类心疾的一种。确切来说，叫做应激性狂躁症，平日里并不发作，然一旦被特定的事物刺激，便会顿时陷入癫狂，谁也靠近不得！”
自家的贡猫突然发疯，罗老爷早已冷汗涔涔，忙不迭问道：“我家这猫儿自幼娇宠，我闺女待她比待我这个亲爹还亲，她怎么会罹患心疾呢？”
“罗小姐方才说，阿香是贵府花重金从胡商手中购得。但据我所知，胡商们弄来名贵猫崽儿的手段可不怎么磊落，坑蒙拐骗偷皆是常态。”
千禾说着，指指正弓着背“呼噜呼噜”喘粗气的阿香，“阿香许是年幼时，被胡商强行从母亲身边带走，经历了些不为人知的恐惧，形成了心理创伤，于是将红色布帛当做掳走她的恶人，既恐惧又仇恨。”
罗老爷“咕咚”咽了口口水，问道：“她这病……如何医治？”
千禾叹口气道：“正所谓身体发肤之病好医，唯心病难医。阿香是幼年落下的心理阴影，只怕终其一生也难消散，只能用心养着，尽量不用她害怕之物去刺激于她，倒也能平安无事。”
罗老爷一时语塞，旁边的韩公公却开口道：“罗老弟，恕我直言，你家这猫时不时便要发疯，岂能当贡猫送上去呀？！”
“这……我……”罗老爷很是沮丧，求助地望向千禾，仿佛在盼着千禾替他家阿香美言几句。
熟料千禾道：“韩大人说得是，无论是后宫的妃嫔娘娘，还是王侯将相家的夫人们，皆是国色天香，平日里穿红戴花都是常态。倘若将阿香送去，它一时颠狂挠伤了贵人，贵人降罪下来，恐怕罗老爷阖府都要受牵连呐！”
“这……唉！”罗老爷虽说懊恼，但也不能不承认千禾说得有道理。他送阿香当贡猫，本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计；但若因她搭上全家的性命，实在不划算得很。
罗老爷懊恼之余，只能将火儿撒在闺女罗纤纤身上：“臭丫头！你天天跟这小崽子腻味在一起，她有这样的毛病，你为何不早说？！”
罗纤纤眼睛一瞪，鼓着腮帮子毫不示弱地顶回去：“我倒想说来着，是哪个不讲理的，不由分说就把我关起来了？！”
罗老爷连自己女儿也呛不过，只好脸红脖子粗地默默吃瘪。
经此一场，众人亦领悟道：白千禾这位鉴猫官可谓火眼金睛、明察秋毫，自家猫儿的任何缺陷都休想在她眼皮底下蒙混过关。于是几只性情不好的猫儿自觉退出了评选。
千禾与众人经过三轮筛选，最终选出十只资质上佳的猫儿，作为白水镇的贡猫。令人欣喜的是，河西村的玉花，与上河村的雪绒皆在其列。
杨里正夫妇深感欣慰，英子则又哭又笑，抱着玉花不撒手，各种谆谆教导，犹如要送女远嫁的老母亲。
一年一度的猫会尘埃落定，一个偏僻镇子上能出十几只贡猫，已是十分圆满。是夜，罗老爷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大摆宴席，邀请韩公公和众乡绅宿老吃酒庆功。
千禾自是不喜欢跟一群老头子吃吃喝喝，但架不住她今日在猫会上大放异彩，博得了一致认可与赞誉。罗老爷执意要她留下来喝几杯，为怕她尴尬，还特命自己女儿罗纤纤也留下作陪。
千禾盛情难却，只得觥筹交错地应酬了一番，还在众人劝说下，勉为其难地饮了几杯青梅酒。
她来到此世还从未饮过酒，只觉得这青梅酒入口凉甜，犹如前世的冰果汁，很是美味爽口，于是忍不住跟罗纤纤多喝了几杯。
阿墨立在酒楼对面的飞檐上，透过窗口望着面颊绯红，手托香腮痴痴傻笑的某姑娘，心中便有股无名火腾腾而起。
才多大年纪，竟敢喝酒了！还是跟一群根本不熟悉的男人喝！你平日里的机敏伶俐都被狗吃了？！
阿墨烦躁地在屋檐上来回踱了两圈，不晓得该不该去提醒那傻姑娘一句。可他阿墨既不是她的亲人，又不是她相公，凭什么去干涉人家的自由呢？
阿墨一时间心烦意乱，连脚下的瓦片都被他一脚踢了下去，落地发出“铛”的一声响，在夜色中极为清亮，倒是将屋内觥筹交错的人们齐齐骇得一惊。
正喝得飘飘忽忽的千禾也被吓了一跳，这才醒过神儿来，转头便望见窗外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那双金色的眼眸正着实不善地盯着她。
千禾被他这充满威慑的眼神吓得后颈一凉，下意识地弹起身来，向罗纤纤道：“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罗纤纤却正在兴头上，拿筷子敲桌不悦道:“急什么呀？我的故事还没给你讲完呢！大不了跟我回家住一宿嘛！”
千禾暗忖：我若敢夜不归宿，莫说孟冬母子要担心，恐怕家里某位老大都要把我给撕了……于是忙摆手道：“不叨扰了，我得回去，家中还有几只生病的猫崽儿要照料，改日得闲再找你玩儿。”
罗纤纤无奈，只得陪她下楼去，安排罗府的马车送千禾回家去。
千禾坐上马车，心有余悸地往对面飞檐上望了一眼，见某位猫老大冲她投来个“回家再收拾你”的眼神，纵身一跃，亦往家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酒桌旁的韩公公，亦转头望了对面的屋檐一眼，冲伺候在门口的黑衣小厮使了个眼色。
阿墨犹如幽冥中的精灵般，在高低交错的屋檐瓦拦间辗转腾挪，边跑边思忖着一会儿要如何教育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让她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喝醉了的美丽少女在那些臭男人眼中，又是怎样肥美鲜嫩的小羔羊……
他正气哼哼地想着，然天生对危险的敏感让他忽然一个激灵，堪堪刹住了脚步，但闻轻微的破空声从头顶掠过，一支闪着绿光的短弩箭，正钉在它本该出现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