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空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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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祖母费心了。”
“你这孩子，跟祖母客气什么。”老太太捏了捏沈清的手：“我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不喜欢你，她是觉得你出身不好，觉得你是望春的女儿，觉得你配不上二小子。可在祖母眼里，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不为别的，就因为祖母信得过望春，信得过他教养出来的孩子。”
“老太太知道我阿爹？”
“知道他是怎么到的沈家吗？”
沈清摇头，老太太笑了。
“是因为我。”老太太道：“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多年前？”
“对，那时候望春还是个年轻小子，身上背着一把桃木剑，才从山上下来不久。”老太太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形象：“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被一帮村民挥着锄头追打，样子十分狼狈。”
老太太轻轻摇头。
“我本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可瞧着他，就像是瞧见了自己的孩子。心头一软，就让他藏到了我的马车里。等到那帮村民走了，他才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搅了别人家的白事儿。”
“我阿爹还干过这种事情？”
“他那时候刚下山，脑子简单的很，只知道黑是黑，白是白的。”老太太摇头：“他告诉我，躺在棺木里的那个人没死，只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被噎着了。那食物堵到了气管里，让人一下子就没了气息。虽说情况有些棘手，可只要处理得当，那人是能活的。”
“既然能活，为何不让阿爹试试？难不成，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亲人离世？”
“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没有，可那个时候，比现在还要乱。很多地方，都是缺衣少穿的，家里多个人，就要多张嘴吃饭。况且那人是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早就被家人所厌弃。她死了，家里人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着去救她。”
“这家里的人糊涂，村里的人也糊涂吗？”
“这村里人糊不糊涂的我不晓得，我只知道，这白事儿属于大事儿。这人都进了棺材了，主家都准备发丧了，你一个打从外头来的毛头小子，二话不说，去碰棺材里的人，换了是你，你能忍吗？那些村民觉得他是不尊重亡者，这才追着他打。”
“想不到我阿爹年轻时办事儿如此冲动。”
“年轻人嘛，都有冲动的时候。”老太太微笑：“我当时只觉得这孩子心思单纯，即便你想救人，也要通过主家。实在不行，也得去村里找找负责的人，比如说村长。可你知道你阿爹说什么？说救人的事儿耽搁不得，他宁可挨打，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就那么死去。”
“像是我阿爹能说出来的话。”
“像吧？可你知道他后来又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他跟我说，说我印堂发黑，必有灾劫。”老太太说着抿了下嘴：“他还跟我说，说他肚子饿了，只要我管他饭吃，他就帮我化解灾难。”
“我阿爹这也——”沈清跟着摇头：“老太太就没让人把他从马车上赶下去？”
“巧了，我那儿子也问过我同样的话。说实话，祖母我当时还真那么想过。”老太太乐呵起来：“可瞅着你阿爹那一脸真诚的样子，又着实有些不大忍心。”
“那老太太您遇到劫难了吗？”
“算是遇见了吧。”老太太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我有没有跟你说，我当时乘坐马车是要往哪里去？”
“老太太可是去看故人？”
“你这丫头，属实机灵。”老太太点了点沈清的鼻子：“是去看故人，可这故人不是旁人，而是你们的祖父，是我的亡夫。”
“老太太——”
“不用担心我，我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的。”老太太说着，又拍了拍沈清的手：“我丈夫，也就是二小子的祖父，走的时候才四十多。我们夫妻感情很好，自他走后，我便一直念着他。那时候，他爹，也就是诚儿刚开始做生意，每日里忙的是七荤八素的。可他再忙，也顾及着我的心情，不顾家中族亲反对，愣是按照我的意思，在坟墓旁边，给我盖了间屋子，好让我能日日夜夜地守着你们祖父。”
老太太抬头，连叹了几声气。
“我在那屋子里住了半年，每每过了子时，总能听见敲门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们的祖父回来了，忙喊了人去开门，可每次打开，那门外都是空的。我也时常站在门口，往你们祖父的坟墓看去，我总觉得，只要我一直看着他，他就能回来。”
“您不怕吗？”
“傻丫头，你会害怕你阿爹吗？”
“不会！可我与老太太不同，我自小跟着阿爹长大，是见惯了那些东西的。若是从未见过，即便是至亲，也难保心中会有惧意。”
“不会害怕的，除非那个人活着的时候就对你不好。”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我是不怕，因为我知道，即便敲门的那个不是你们祖父，你们祖父也会在一旁护着我，不会让人欺负了我。可跟着我的那些丫头害怕，没过几日，房子闹鬼的事情就传开了。”
“那祖母您搬了没有？”
“搬了。”老太太道：“我是无所谓，可我怕吓着那些年轻孩子。她们也不容易，虽是被人卖到咱们沈家的，可也都是自己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总不能因为自己放不下你们的祖父，就让她们担惊受怕，睡不安稳。”
“老太太是个善心人。”
“人呐，都是凭良心做事儿的，你可以做富人，但你不能做为富不仁的人。有钱，不是你的错，可若你仗着有钱，就不把别的人当人，别的命当命，那挣再多的财富，你都守不住。说白了，这赚钱的是人，守钱的也是人。”
“我们记下了。”
“记这些做什么，祖母瞧得出来，你们都是好孩子。这好孩子跟坏孩子不一样，好孩子不用学，就能事事与人为善。这坏孩子，就算拿笔将这些抄下来，也搁不到心里去。”
“祖母，您还没说灾劫的事儿呢？”
“他说的灾劫就是你祖父。”老太太道：“遇见望春的时候，正是我回去看你祖父的时候。我虽听着你父亲的，从那间房子里搬了出去，可每到你祖父过生辰的时候，我都要回去住两天，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