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暮去云霏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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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那柄传说中的断龙之剑?”
幽室内,一位年长男子以灯照剑,然后打趣般笑了笑。
双鬓斑白,面威目肃,他端详着呈于面前的那把长剑,有些粗糙的手指自袖中探出,然后轻轻拂过了那已经光华尽灭、黯淡无光的剑身。
循着触划的轨迹,有点点的光斑垂落了下来。
“锋利无匹,隐带龙威,果然是一把好剑。”在以指试剑后,他又接着凝目而叹,“但可惜,只是一把……沾染了些许的断龙之息的凡剑。”
“不过如此,已经足够掩人耳目。”
“而这些许存留的断龙之息,若按寻常,只需三十六个时辰,便将完整散灭。”他随手将那把金红长剑掷地。
“父亲。”他身旁的男子惊然出声道,也就在他的身旁,一头异兽正在安然趴窝着,时不时地发出着低沉的兽吼声。
身材魁梧,面带疤痕,相貌粗豪,正是戴麟。
“莫非此物……竟是那武王所设之饵?”戴麟滞了许久,神色当即剧烈动容了起来,“那为何您……”
后半句话,被他紧紧锁在了唇齿间。
年长男子摆了摆手,慢慢低身,他探出的手在这时忽然猛地在半空中握拢,犹如是擒获了什么东西一般。
身旁的戴麟错愕地移去目光,只见在年长男子徐徐张开的五指间,许多如丝如缕的金痕正在碎灭后乘风而逝。
“果然。”年长男子低低自语,目中却未见波澜,“此剑中所留的断龙之息,并未与源头彻底斩断。”
“换言之……”年长男子的右手缓缓垂下,默默低语,“武桓,很快就可以锁定……我们的位置。”
戴麟变了脸色,忽然猛地起身,虎步生风,正欲离去,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挟住了肩脊。
“无需慌张。”年长男子悠长的叹息宛若洪钟敲响,在他动荡的心魂中定下了一块千钧之石。
“……”戴麟压头咬牙,就要挣脱时,却猛地触碰到了年长男子的目光。
就在这交错的一刹那间,他赫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的神色,一点一点的凝下。
“…… ”年长男子笑呵呵地不说话。
戴麟瞪着他,艰涩的话语堵在嗓子眼里,许久说不出话。
年长男子仰头望顶,亦是自顾无言。
“不行……不行……”戴麟剧烈地喘息,亦是不断地摇着头。
他的短须在剧烈的抖动着,足以彰明他剧烈翻滚的心潮:“就算……就算……”
声音渐弱,直至哽咽难鸣。
“你怕了吗?”年长男子问道。
“我……怎会怕?”戴麟猛地抬头,音似哀求,“可是,父亲您自己……”
“难道……真的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有。”年长男子轻抚长须,他目光开始变得落寞一些,“不过……已经不合适了。”
“武桓此人,心中多诡,这些年来,日思夜想地找到我而不能,所以我躲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因而在他的认知中,只是在藏形匿迹的我如果贸然设局,主动出现,他必料我有诈。
“如此之后,便不好办了。”
“所以。”年长男子徐徐言道,“唯有将顺序调换,令武桓的视角处于绝对的主动。”
“兵行险招,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年长男子的神色开始变得肃重,“为父望你都能……牢记于心。”
……
……烛光从微弱,再到熄灭。
戴麟久久沉默着,他望着眼前的年长男子,一双铁掌无声地攥紧。
“父亲……”他那粗犷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酸软。
年长男子缓缓低身,拾起那把金红长剑,交付于面前的壮硕男子。
“记得……你要做什么。”
而还有一声无言般的低叹,就算是他自己,都仿若未闻。
“虽然不多,但也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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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几乎是在同一刻,那百里之外的武都中,武桓徐徐睁开了他的双眼。
“找到了?”摇晃着杯盏,将其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他懒洋洋地注视着面前铺开的光幕中,那似是要碎灭的光点。
“王上。”渊鎏苍老的声音于一旁响起,“龙息既已显迹,那此地可需调兵遣将,合围剿灭。”
“呵呵,这倒是无需大张旗鼓。”武桓幽幽地看着那正不断闪烁,而变得虚幻的金色光点,微微托腮。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渊鎏明显愣了一下。
“既知本王做了手脚,你说接下来一个受惊的兔子又会如何行事。”
渊鎏猛地抬起头,一对老眸有些震动地看着武桓所坐的席案。
“本王无需过多劳费心力。”武桓摊开手中的竹简,随手掷于一旁的火盆中,注视着它在烈焰中被焚烧殆尽。“只是让那个老东西知道……自己已是落入本王的视线里罢了。”
武桓低头注视着油灯中焚尽的尘烬,淡淡挥手,示意着老者先退去。
“老臣明白。”渊鎏深深躬身,身形又隐在了殿外的阴影里。
武桓斜目低眉,淡淡看着殿外渐渐消止的雨幕,那厚重的云层下,有着微弱的阳光渐渐投射了下来。
“呵呵。”他忽然摇头,深邃的眼眸似是穿透了虚空一般,“戴熠,我想这应该……就是你的打算了吧。”
“想和本王对赌吗?“武桓嘲笑道,“有趣啊,真是想不到,你竟会走这样的一条路。”
“希望,你能够真的赌赢吧,可莫要让本王大失所望啊。”
“不然,可就太过无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旭日东升,天光亮起,暖阳的淡金光辉透过淡淡的云气,倾洒在这座雨后的城池中。
清风卷来些许潮湿的芬芳。大大小小的水坑里跃动着夺目的金芒,而市井内逐渐鼎沸的喧嚣中,隐隐可闻孩童戏水的嬉闹。
“快看!”
“看呐……”
无数民众的惊呼声中,更是无数视线汇集处。那亮白色的天空里,阴云尽数褪去,紫气蒸腾,一道龙形彩云如长虹横贯着天际。彩色的云霓汇聚间,仿佛有灿金色的光流自云端垂落,播撒下万丈神光。
彩云聚拢,又化为渐渐充盈的金芒。七彩之色汇合着垂天的光流,宛若天瀑。
云开雾散,一道龙影盘踞云端,威凌的龙瞳内仿佛燃烧着宛如实质般的金焰,睥睨着身下众生。
那是镇国龙运!
不同于六年前的初次现世,就在那北流而去的断龙江上,这道龙影于散去的阴云间凭空而现,无论是其幻化的巍峨异象,还是绽放的万丈光影,都是完完整整地映在了大武无数民众的眼眸中。
无数民众遥遥跪拜而下,口中皆有着虔诚之音响起。
“愿我大武……国祚绵长。”
灿金色的龙影徐徐摇动,终是消匿在逐渐明亮的日光中。
而隐隐间,天地变动,星运东移,那股神秘的气机仿佛有所牵动。
“这便是……龙运,果真奇异……”
武桓的眼瞳中有着光芒散发,在他的眼中,在大武王城上空,有厚重的云层汇聚,而一道气象也正在他炽热的眸光中徐徐成形。
在他的感知中,经由那股神秘的力量洗礼。潜藏在断龙江下,那大武国脉的气机之强盛,已是远远超出心中预估。
如同石下之火,滚滚燃烧。
而这天地间,诸国林立,若要称王一方,兴盛百代,绝尘鼎立,必是有足够的底蕴。
大武以武为名,又以武立国,迄今开国百余载,已是独享天地一分气运。
但这些,并不足以支撑他武桓的大业。
气运此物,虽是虚无缥缈,也并非可干预现实。但若能得龙运天眷之力,大武……便拥有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而这种契机,便是一个最好的开端。
虽然六年前龙运于大武境内横空出世,但这并不代表他可堂而皇之将之吞为己有。
因而,在他最残酷的“手段”下,有关龙运的一切皆被牢牢封锁,就算在诸国间只是有隐隐的传闻而已。
但此下,龙凰气象生于大武,天地气运变换,一切终将为世人所知。
他凝视着王宫上方的澄澈天空,那里的云气异象已是悄然散去。而他的面色也逐渐收拢,“眼下此景此情,必然引来诸国窥视。”
“呵呵,想必不久,那些家伙便要来试探我武桓了。”他目绽兴色。
“云秦、朔北、临燕、南荒……还有……梵天!”
他一个一个地轻念道,而那最后一个词,最是沉重。
“让本王看看,第一个坐不住的,究竟是哪一位呢。”
……
雨,在大武是如此的的稀松平常,仿佛永远无法停歇。
就算是是放晴的时刻,都是弥足珍贵。
但翻过贯穿境内的连绵山脉,背后无尽的漠原却又换了一番风景。
晨光洒满大地,青色石板尚还残存着昨夜所留的水痕,而满是潮湿的空气中,有浅浅泥土的气息。
或是池塘中漾起的清波,和汇聚而下的蜿蜒水流。
而这一切,都映入一对凝聚着幽波的水眸中。
林熙静静倚坐窗旁,身旁的床褥上似是还有些微微的温热,但却不是她的。
那页始终藏于怀中的纸卷被缓缓摊开,只有一行浅浅的墨痕显露。
"三九绝响,凝雨吟馨,雪纵无情,暮去云霏霁。"
她仰望着那逐渐消弭的云气,仰望着似已放晴的天空,但无论是先前眸光中消逝的淡金龙影,还是此刻映入其中的醉红雾霭,都仿佛有淡淡的清澈水光在泛动。
“是……你吗…..”
宛若幽风的轻吟飘散着,一对水眸轻轻地合拢。
不闻声息,不见动作,唯有无声滴落的泪水在悄悄地濡湿着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