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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兵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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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靖自然是不能让谢昭出事的。听到都尉的话,他还来不及缓和一下被多年同僚背叛的愤怒之情,就眼睁睁地看着都尉手上使劲,谢昭脖子上的血痕很快渗出血来。

这可是小谢大人,圣上宠爱的文状元,谢家唯一的后代啊!

邱靖又气又急,只能一边让人把彭勇推过去,一边目光紧紧地盯着都尉手中的刀子,焦急地喊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手上的刀放下,别伤了小谢大人!”

见彭勇已经到了都尉的身边,邱靖连忙道:“彭勇已经交给你了,快把小谢大人放了!”

这怎么可能。

都尉不是傻子,他自认没有本事在七千驻军的眼皮底下带着彭勇逃之夭夭。对于他来说,谢昭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质。有了谢昭,他和彭勇才能逃出去。

都尉冷笑一声,拿起一旁的绳子紧紧将谢昭的双手捆在身后。

他扯着绳子,强硬地把谢昭往前一拉。

谢昭被这突如其的一阵力气往前一扯,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稳住身形,抬头就见都尉嘴角一勾,朝邱靖露出个嘲讽的笑来:“邱大人不许带人追上来,若是你贸贸然带人跟踪我们,待我发现之日,便是谢大人身亡之日。”

这个疯子!

邱靖恨得牙痒痒,却拿都尉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彭勇带着谢昭消失在夜色中。

同知怯怯懦懦地上前,小声问邱靖:“邱大人,我们要派人跟上吗?”

“跟什么跟?你没听他刚才说的话吗!”

邱靖涨红了脸,气急败坏:“所有人赶快给我想办法!小谢大人要是出事了,我看大家怎么和圣上交待!”

这一头的谢昭被都尉拉着匆匆走过几座山头。料想身后的人再也追不上来了,都尉才喘了口气,把谢昭捆在了树上。

他蹲下身,与谢昭双目相视,没了刚才在邱靖面前的嚣张,反而对着谢昭低声道歉,语气温和:“要委屈谢大人跟我们两三天了。”

谢昭敏感地察觉到他并不是很想真正伤害自己。

脖子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他往后一靠,居然还有兴致和都尉开玩笑:“既然知道是委屈我了,那现在就放了我吧。”

都尉起身,哑然一笑:“您别开玩笑了。若是我们要安全逃离瞿州,少不得还要再依靠您几天。”

看样子还要再做几天人质。

谢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由无奈叹息一声,不再作声了。

自从被救出后就沉默不语的彭勇站在都尉身旁,不满地问:“为什么我们逃命来要带这么个累赘?与其劫持这个小白脸,还不如劫持邱靖那个老家伙来得有用。”

“小白脸?”

都尉望进彭勇的眼眸里,嘲弄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山贼窝之所以会被端了,全是这个小白脸的功劳?”

彭勇满脸不可思议。

他问谢昭:“耗了我三天三夜的阴损法子也是你想出来的?”

谢昭谦虚:“嗐,什么阴损不阴损的,难听。”

彭勇气极,忍住怒气继续问出自己最后的疑惑:“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可是那条路已经被封死了,你们到底是从哪里上山的?”

“上山的路可不止那一条。”

谢昭坦诚:“其实在山中还有一条暗道。”

“不可能,我们待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还有暗道!”

彭勇眯起双眼看谢昭:“你怎么知道的?”

谢昭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那当然是全靠了裴邵南送他的那个地势图了。

彭勇倒也不是一定要寻根究底,总归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罪魁祸首就好。知道自己沦落至此都是由于眼前这人,他骂骂咧咧地伸出手,就要一巴掌打到谢昭的脸上。

“老子打死你这个多管闲事的龟儿子!”

“啪——”

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只不过被打的不是谢昭,而是彭勇自己。

他一时没料到自己会被打,等到右脸火辣辣地发疼,嘴巴里也有了血腥味,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彭勇吐了口嘴巴里的血沫,只觉得这一巴掌用力甚大,打得他现在右耳都嗡嗡作响。他朝面无表情的都尉笑了笑,这笑有些冷:“你居然打我?”

“落草为寇,不知廉耻。”

都尉把手置于身后,无人察觉他的指尖正在颤抖。

他面上冷若冰霜,盯着神色疯狂的彭勇,缓声道:“阿勇,这一巴掌是你该受的。”

“我该受的?”

彭勇听了这话,重复几遍,沙哑地笑出声。他双眼通红,讥讽一笑:“你嫌弃我落草为寇,又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反而要铤而走险做山贼?要不是他们朝廷的人步步紧逼,我和那五千矿徒何至于沦落至此!”

彭勇是十八岁那一年应征去当矿徒的。

他原本是打算趁年轻时挖个几年铁矿,赚些小钱就回家娶妻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当矿徒算是为朝廷工作,更何况挖的又是制造兵器的铁矿,工钱自然要比种田赚得多。

事实上彭勇当矿徒的前几年,他对自己的生活也还算满意。

虽然每天要挖六七个时辰的铁矿,但是至少睡眠时间还算够,饭也管饱。监工的小吏也是个温和之人,经常和他们说说笑笑,有时候若是哪个矿徒太累了偷一会儿懒,小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三年前,兵部的人带来了新命令,说是要加大工作量,早日赶出一批数量巨大的兵器来。

原来的小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兵部派来的另一位凶神恶煞的监工。

彼时二十一的彭勇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工钱没怎么涨,但是要干的活却比以前多太多。彭勇每日寅时开工,子时结束,一日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

若有人没耐住困意在白天打了盹,监工就冷笑一声,拿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挥下,直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再也不敢偷懒。

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这样黑暗的日子,彭勇和其他矿徒干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所有人都瘦得两颊凹陷。皮肤起初被烈日灼得生疼,到后来晒得多了,竟也渐渐习惯了这温度。

彭勇每日麻木地起床、麻木地挖矿,然后在一日麻木地看着监工又一次拿鞭子狠狠打在一名矿徒身上。

耳畔是那被当成出气筒的矿徒绝望狰狞的嘶哑声。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监工打得毫无反手之力,最后绝望地抱头跪在地上大声嚎哭。

他似是疯魔,到最后监工已经不拿鞭子打他了,他却握紧拳头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砸碎,哭喊道:“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们这些渣滓,让我生不如死!”

他痛苦欲绝,涕泪俱下,哭得毫无尊严。

第二日彭勇醒来,就有人告诉他昨日挨打的那个矿徒死了。

听说是过于劳累,再加上昨日情绪起伏太大,所以就猝死了。

监工漠然地让人把他随意找个地埋了,接着拿起鞭子,继续鞭笞下一个人。一旁的彭勇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铁锹,听着耳畔的哭喊声,原本死寂麻木的心忽然加快了跳动。

他想,下一个被埋到土里的人,会是他吗?

当铁锹铲上监工的脖子的时候,彭勇的心情出乎意料的轻松。

冷冷地看着监工青红着脸断了气,彭勇转过身来面对其他矿徒,只说了一句话:“不想当畜生的人和我走。”

短暂的沉默之后,矿山里五千名矿徒都做出了选择——跟他走。

彭勇带着这五千人来到了瞿州城附近的山上,当起了山贼,接着开始勒索邱靖。看着邱靖被逼得无可奈何节衣缩食的样子,彭勇丝毫不觉得同情。

他甚至觉得有些畅快:这些官员都是沆瀣一气,哪有什么好东西。

哪怕如今被人端了老窝,眼见即将过上逃亡的流浪日子,彭勇也没后悔过这两年的所作所为。

“如果不是我们反了,你现在哪还能再见到我。”

彭勇嗤笑一声:“所以别做出那副不得已救了我、为了我做了违背原之事的表情。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都尉嘴唇嗫嚅一下,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的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了谢昭的声音。

“……抱歉,打断一下。”

谢昭见自己暂时逃离不开,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树坐在地上。

他右脚屈膝,青色的长衫染上了不少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衣摆起伏,露出一点长袍下黑靴的影子,又很快把一切全部掩盖。

谢昭看着都尉,似是不好意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歪了歪头好奇地问:“两位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兄弟,同胞的兄弟。”

没了父母本该相扶相持的兄弟。

都尉压下复杂的心绪,看向谢昭:“允许我向谢大人再次介绍自己——我叫彭申,是彭勇的哥哥。”

一个当贼一个当兵的兄弟?

谢昭挑眉。

彭申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劝过阿勇改邪归正,可他偏偏要一条路走到黑,还觉得我与邱大人同流合污……”

他抿了抿唇,“两年前他开始勒索邱大人的时候,我就与他断绝关系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彭申原本打算再也不管彭勇。

可今日看着彭勇被制服后跪倒在地上,睁着一双愤怒的眼眸看过来时,他还是出手了——从一个平民爬上都尉的位置并不容易,他花了足足八年,才获得了如今的地位。

可这一日在弟弟的性命和前途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弟弟。

这怎么山贼头子居然还是都尉的亲弟弟?

谢昭真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他无意再谈及这些,转而与彭勇说起另外的事:“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狡辩,但我还是要说一件事——朝廷没有发布过赶制兵器的命令。”

谢昭可没听说过哪里发生了战乱,需要有那么多的兵器赶制出来。并且据他所知,边境的兵器供应,也不是瞿州负责的。

那么这种情况下,兵部为什么逼矿徒整日劳作来赶制兵器?

在彭勇怔楞的表情中,谢昭耸了耸肩,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很有可能这是兵部有人偷偷下的命令。”

而能下这样命令的人,身份一定不会低。再联想起万旭临行前似是而非的警告和成王在殿上的劝阻,谢昭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如果一切真如预想,那么京城真算得上是风云将起了。

想到自己回京后可能要面临的事情,谢昭长长叹了口气。他对上彭勇的目光,好声好气说:“你放我回去,我回京替你揪出背后之人,你觉得如何?”

彭勇看着他细皮嫩肉,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模样,眼中浮现几分嘲讽。

他蹲在谢昭面前,咧开嘴讥讽地笑:“如果真的是朝廷那些大官做的,就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凭什么本事把人撂倒?”

以貌取人可不对。

谢昭谴责地看他一眼,忍住把过往战绩抖给他听的欲望,下巴轻抬,哼哼道:“凭什么本事?就凭我是御史台的人。”

谢昭想,弹劾人这件事,他们御史台可是专业的。

彭勇可不知道谢昭的本事。

在他看来,大峪的所有官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眼前这个年青的俊秀文官也一样。他此刻这么说,也不过是好骗取信任,让他们放了他而已。

这样一想,旁边的彭申还没反应过来,彭勇的手就已经勒住了谢昭的脖子。

他手上用力,准备欣赏眼前人面容青紫的狼狈模样:“——可惜,我不相信你。”

一旁的彭申狠狠皱起眉头,连忙道:“阿勇,放开谢大人!”

彭勇现在一无所有,哪怕还听得进彭申的警告?

这几年所受的屈辱、无奈、愤恨一齐涌上心头,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狠狠盯着面前的谢昭。渐渐的,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人的面容竟然开始与多年前挥着鞭子的监工重叠起来。

他们都是大峪的官员,欺压人的渣滓

彭勇呼吸渐渐加重。

他手上力气加重,狰狞一笑,已是动了把人掐死的心!

就在这时,腰间忽然抵上了什么冰凉锋利的东西。

彭勇猛然清醒过来,停住了动作,额上青筋跳动,可他却说不出话来。

夜凉如水。

不知何时割断了绳子的年轻文官笑眯眯看向他。冰寒的月光下,不久前还被他下定义为“娇生惯养”的年轻文官笑容灿烂,眼眸里却不含任何感情。

锋利的匕首抵着彭勇的腰,那握着匕首的手葱白修长,没有半分颤抖。

这手是谁的,彭勇当然知道。

微风吹动树叶,在地上映下波澜破碎的树影。

谢昭对上彭勇的目光,含笑问:“猜一猜,到底是手指勒断脖子的速度快,还是匕首进入腹中的速度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本局MVP:廖大人送的匕首。感谢在2020-07-10 00:56:01~2020-07-11 03:0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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