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十七章——花开彼岸（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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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另一边是海，海的另一边是天。

时隔多日，那个男子终于在日出前赶到了离家最近的海边，她眺望着海岸线上缓缓升起的红日，紧握海螺的手心布满了细细的汗水。

平静的海面剧烈波动了几下后，一只身材奇异的妖怪浮上水面。那女子毕竟年纪尚幼，小小的他受到惊吓跌倒在地上。顷刻间，怪物化为一红衣长发的窈窕少女缓缓走来，几道涟漪后，海面再次恢复平静。

“很美的供品。”那个女子拿过他手里的珠子，半蹲下身子轻轻将他抱在怀里，这是她守护神山千年来少有的温情流露——她的双手从海里托举出无数溺水人的性命，却很少沾染人间的烟火气。

“姑娘，我听说，你这里可以许愿，我想见娘亲。”他的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但是他脏乱的头发，嘴角的淤青和隐忍的双眸没有一样是小孩子该承受的。

但这是他被他娘亲强留在世上应付的代价，他的娘亲为他难产而死，而他则要受形役之苦。这些早在三年前那个将为人母的女孩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跪在海边请求那个守护这里的神灵救她的孩子时，她早早的就已经预见了。

“你可知你若以凡人之躯随我踏入山海，三日未返，必溺亡于海。”言罢，她抱起他就朝海里走去，他嫩红的脸蛋吓得苍白，可双唇却紧紧抿在一起。

他这一世因间接害了娘亲性命从小便遭爹爹厌弃，但他对母慈父爱的渴望却与日俱增。她明白万事万物在一念之间会有不同的选择，倘若他活下来，他娘亲死去是一种选择，反之抑是一种选择，人世的悲欢离合不过是不同选择的组合。

她所拥有的无限循环的生命使她无法理解为何一代代的人类总有人将自己束缚在过去某一瞬间造成的结局上。就像现在，他的某种执着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神山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那个守护山林的女子可以借助大海穿梭在不同的时空，每个时空是每个选择的延续。凡人若能在日出前献上供品寻得孰湖，便有可能获得回到过去的机会。

“爹爹说娘亲是因保我过世的，她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我不曾见过她。我真的很想念她，很想见见她。”

“到了另一边，你只怕要再伤心的。”她轻轻的说着，然后抱着他消失在大海深处。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梦见大海没过他的头顶，冰冰凉凉的海水轻吻着的意识也变的冰冰凉凉的了。在海里，他恍惚看到了素未谋面的娘亲，娘亲爹爹和一个陌生的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顿时感觉到酸楚的幸福。

三日后，人们在相思湾附近发现了一个唇角带笑但已经了无生气的孩童尸体，他的右手紧握着一瓣噬魂珠

。人们说这是被神灵赐福梦的结果，随即一哄而上捡走了散落在孩童周围象征祥瑞的碎片。

他微笑着向她挥手，仿佛只是出门时的道别，然后，被巨浪吞没。

她一直被称为奇怪的女子，最初的时候，形容是，山脚下的相思湾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女子。

她年轻貌美，刚来到相思湾的时候，自称可以医治各种疑难杂症，而且无需支付诊金。

就是有个令人费解的条件，患者或其家属必须让她抱举一下。

大家纷纷传言这个女子其实是山上的妖怪，她抱举人是她吸取活人阳气的方式。

但有的百姓家中确实有重症病患，所以还是有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请求这个女子的医治。

神奇的是，不管病人多么奄奄一息，女子总能妙手回春。

而且被她抱举过之后的人，也都没有任何异常，大家渐渐打消了顾虑，都来请她看病。

女子说她姓尹，镇上的百姓都管她叫尹神医。可是一但想到尹家，就会不自觉联系到过去那个家族，那个相思湾的守护者，尹家。

然而，谈起抱举人这个奇怪的条件，尹大夫对此总是缄默不语。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觉得这只是尹神医的怪癖罢了。

其实，世上哪有什么尹神医，神秘女子乃是神山上的守护神受，突然有了意识之后演变而来的，，名曰单字一个绾。

而绾之所以喜欢抱举人，是因为几十年前在神山上一段难忘的回忆。

那时她已经在这座山上独自生活了近千年，唯一的乐趣便是逗弄上山来采药或者狩猎的人。

有时隐去身形朝他们扔个果子，看他们茫然无措的神情足够开怀一整天。

直到有一天，有对猎户父子来山上安了个小茅屋，看样子是要小住一段时间。

猎户的儿子是个眼眸澄澈的俊朗少年，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于是她化身成一只受伤的兔子来吸引少年的注意。

可是少年并没有把她当猎物，相反还帮她包扎伤口。

少年把她变成的兔子带回了家，偷偷地藏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

少年每天不但按时给她喂食，还会自顾自地跟孰湖说话。

说自己的梦想是当一个郎中啦，说自己今天又偷偷放走多少父亲打来的猎物啦。

她也知道了少年的名字，他叫言。

她不想再以一只兔子的身份和他相处，于是她趁他不在的时候逃走了。

然后，她化成人形来找它，说是来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兔子。

他没有起疑，两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他的善良与气度让她深深地着迷，而他其实也很喜欢她这个可爱的姑娘。

在和他玩闹的时候，她很喜欢把瘦弱的他抱举起来转圈圈，从来没有人和她如此亲近。

那是她千百年来最幸福的时光。

不久之后，那个男孩就要和父亲离开神山了。他问孰她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她却犹豫了············

她怕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嫌弃自己，因为她不是人类。

他离开之后她每天都在思念他，回忆着把他抱举起来时她心跳的加速和内心的欢愉。

她甚至因此爱上了把人抱举起来的感觉。她是神兽，自然有治愈普通人类的能力。

有一天在尹神医的医馆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尹神医看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伯，眼里满含泪光，她对老伯说：“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身上旁是一座庙，叫马下庙。庙里供奉着泥塑像，马身鸟翼，蛇尾人面，其姿态如同飞天。

“绾姑娘·······”将军岩那边传来了声音，庙里的少年依旧跪拜，想来喊的不是他。

“做什么？”难得的清脆嗓音，语气里皆是懊恼。

云聚拢而起。少年拍打衣袖，眼神迷茫的望着泥塑像。经年累月，泥塑像毁了一半。

将军岩传来话，说道，三缺一。

她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后，才往将军岩跑去。

雷公电母将叶子牌一摆，瞥眼孰湖，相视一笑。

老道将牌摸好。催促着她翻了个叶子牌，她嫩白的手盖住翠绿色的牌子，颜色煞是好看。

孰湖起身说回庙了。老道说了句，“时候到了。”。

她没什么反应，径直离开。

庙里点着豆大的灯，那个长身的少年靠在旧桌上睡了过去。孰湖抿嘴浅笑，化做原身。

少年是被惊醒的，他连着两天重塑马下庙的像。累的筋骨都打了结，熬不住歪头就睡。

感受到天摇地动，睁开眼，是小山似的马。灯光不及马首，倒先是看见了它的尾巴。蛇鳞露着冷光，来不及想，少年被这怪物抱举了起来。

当和怪物视线相平的时候，少年白牙嘿嘿一咧。

她状作别扭，前蹄又舍不得将少年放下。杏眼薄唇，不做声响的使力举高想让少年害怕。

少年心性老成，并不害怕她的恶作剧。她觉得无趣，化做人。

少年被抱在怀中，可身量还长她不少。这下子，恼了她。

少年瞧着红衣前殷红的同心结，开了口。“绾姑娘，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她一愣，先前的玩闹劲过了去。

他说的东西，是一个噬魂珠的碎片。一百年前，借给人类将军。

“如今想起还我?”她倒不是生气，只是几十年前她曾经下山讨过。

他无奈说道，原是这珠子不知怎么就越来越小，便是再想用也用不了了。

绾姑娘张颜一笑，“当初你们人类君主不许我进城邦之中，怕我强抢。便让人造了这座庙囚我，还让对面的老道看着我。这么些时候过了去，利用完了然后施恩于我。”

她用的不是反问，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当尹家家祖先求到了神山，她贪人间的供奉，屁颠屁颠的借了。凡人无信，她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贪的供奉成了笑话，没了羽翼又被困在山上。

她想起了他，周身银色盔甲，说话时十分认真。

她握紧自己的手，不眨的看着陈曦。“你和他很像，只是他少年模样不像你这么爱笑。初次见，我抱他，他吓的举起了剑。”

他说道：“祖父说那时真的是怕极了，可是看见你笑，他又觉得没那么怕。”

她呆愣了会，笑了。“嗯。”

那一天夜里，他和阿绾讲了半辈子的事情。关乎将军，关乎崦嵫。

隔天，孰湖去找老道，可已经人去楼空。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珠子，转眼看了看庙。

时候到了。

她第一百次施法，瓢泼大雨将她淋了个透。寸草不生的山上，四足的蛇拖着打湿的羽翼，看起来特别可怜。

灯笼藏在她羽翼下避雨。灯笼是只灯笼精，生平最恨雨水，心肝情愿陪她待在生灵绝迹的太华山。

乌云遮蔽不见日光，只天边流过一抹青辉，却是青鸟送来天帝的旨意。万物生息需有更迭，凡间已风调雨顺百年，派她起一场旱灾。

她原是引旱的神，如今却动动手指就是一场暴雨。从前她总羡慕雨神受人供奉，不似她人人喊打，现下浸在雨水里喷嚏不断，倒怀念起以前的本领。

天命不容缓，一蛇一灯只好去赤水找女魃求助。路上她一个喷嚏就是一场大雨，脚下湿滑，她磕磕绊绊摔倒在泥水里。

抬头是一双冰冷的眼，她惊得忘了动作。两百年不曾出过山门，她却从未忘记生灵们看她的眼神。恐惧、憎恶、疏离，因她是带来大旱与死亡的神。不忍伤害众生，她小心翼翼躲在太华山，只与一只灯笼为伴。

绊倒她的是一只小蛇，青鳞金瞳，一指粗细。小蛇却不怕她，温顺地缠上她手腕。灯笼早熄灭在雨水里，幸有小蛇指路，她终是找到了女魃。

女答应去人间引旱，却不知如何让她停止招雨。两位旱神在大雨中相对无言，她腕上的小蛇开口：“既是招雨，不妨去光山寻雨师。”

一路喷嚏一路雨，到达时她望着漳水对岸的光山欲哭无泪。她却不会游水。

终是小蛇变化成船舶大小，带着她渡河。他们将将靠岸，却被暴怒的雨师困在阵法中。

雨师抓过小蛇，她周身的大雨立刻止息。小蛇化作一青年，对她一揖：“小神乃阳山化蛇。昔日得神君滴水之恩，今已涌泉相报。”

她望着那双金色的眸子，终于想通了前因后果。昔年她降临人间造成大旱，离开时却喂了一捧水给路边奄奄一息的小蛇。没想到那小蛇竟是能引发水灾的化蛇，瞒过雨师来到她身边报恩，才有了她处处招雨的结果。然而这雨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他哪里是报恩，分明是报仇！

她正要发怒，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诚恳道：“我知你此生所愿便是游历八荒，却因为怕造成旱灾一直困于太华山。我引水灾，你引旱灾，二者相抵，应可平安无事。不如与我结伴，同游八荒。”

山上寂静的没有一丝生气，因此青鸟的鸣叫格外突出。灯笼没好气地赶走新来的青鸟，恨恨地给自己糊上一层新纸。他拐了她一同游历八荒，为了防止它跟去，临走时故意招雨淋湿了它。显而易见，当年寻找女魃时它被雨水浇灭，也绝对是它算计好的！

青鸟飞往远方去寻她。山河壮丽，她终于能够无所顾虑地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