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入内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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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一名应战的弟子持剑而来。
他的脸模糊不清,定睛望去,能看清一点五官,又因术法的限制,在柳观春的脑中留不下任何印象。
看得出来,此人的修为定在柳观春之上,所以他的身形以及本命剑才会被比武场的禁制遮蔽。
但柳观春还是能认出,他是穿白衣的男弟子。
柳观春生怕这位师兄会跑,人还没来到跟前,她已躬身作揖:“请师兄赐教。”
江暮雪站在少女的跟前,见她恭敬低头,他垂眼道:“出剑吧。”
柳观春:“是。”
她后退半步,做了个起手式。
没等柳观春运剑而起,这位内门师兄忽然收回他的本命剑,换了一把没开刃的桃木剑比试。
见状,柳观春皱了下眉,心中有点丧气。
她就知道,怎会有人真心实意想要和她对招,连剑都不肯出,不正是摆明了要羞辱她?
但柳观春太想要有人陪练了,她忍下所有不满,冷静地问:“师兄为何不用本命剑?”
江暮雪淡然:“恐会伤你。”
柳观春:“……”此人狂妄。
但她也没说什么,他既不肯出本命剑,那她逼到他出便是了。
思及至此,柳观春紧握长剑,全力以赴冲杀上去,她不懂如何开灵域助阵,只能用手上蛮力运起浩然剑气,挥向江暮雪的衣袖。
没等她的锋锐剑刃割破师兄的衣袖,他足下旋步,不过一个瞬息,已避开柳观春的袭击。
江暮雪退至一隅,由于行动速度太快,衣袂仍被风带得飘摇,清逸如流风回雪。
柳观春没想到自己竟连师兄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顿时对自己方才的轻视感到羞愧,师兄的剑术果真高她不少。
柳观春虚心求教,又摆出认真对战的架势。
她再次急掠而起,银剑盘旋而上,直攻师兄的下盘。
少女杀气腾腾地应战,和之前在外门所见一般,每一次战斗,她都如此锐进,拼尽全力。
她喜欢剑,练剑也认真。
江暮雪满意颔首。
这一次,江暮雪没有再避,他分辨出柳观春所使的剑诀是最初级的北斗七式,他略一思忖,将剑招拆解开,又用另外一套动作组装好,用于迎击。
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柳观春的银剑砍在桃木剑上,劈出几道豁口,但她还是没能将木剑砍断,反而被师兄大盛的剑气格挡回去。
柳观春一时不察,被剑气所伤,她猛得后退半步,咳嗽一声。
许是见她受伤,江暮雪下意识飞跃而上,想要搀后辈一把。
但不料江暮雪伸手的一瞬间,柳观春并拢二指,口中碎碎念出一道护剑诀,加强了剑势。趁此机会,她旋身袭上,或挑或挥,或劈或砍,剑气如虹,凶悍地逼向江暮雪。
用的正是江暮雪拆解的剑招。
柳观春虽不会开灵域,但她眼明手捷,竟然知道照葫芦画瓢,以他之术,克他之剑。
但江暮雪没有落入她的圈套,见女孩还有力气偷袭,男人迅速抽出桃木剑,不疾不徐地迎击。
砰砰砰,比武场上响起数声刀剑相撞的尖刺响声。
剑光横流,银光倾泻。
师兄的防守几乎牢不可破,柳观春使尽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有寻到他的破绽。
反倒是江暮雪用了些灵力,护住木剑不断,手中长剑受到雪灵根的灵气影响,瞬间凝结霜雪,剑啸澎湃。
犹如海潮翻涌,浪覆人间。
十几个交锋下来,柳观春已经精疲力尽,她能感受到,师兄为了不伤她,一直压着剑势,收着力气,他应敌游刃有余,反倒是她渐渐力不从心。
师兄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却愿意陪她无休无止地练下去。
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柳观春珍惜这位师兄的同时,又有点忐忑,她很害怕他觉得无趣,下回不应她的比试。
因此在最后一次,柳观春的长剑被师兄挑飞的时候,她见好就收,宣布休战。
“多谢师兄陪我喂招,我知道师兄修为远在我之上,今日这场对决,全是你纡尊陪练……观春受益颇多。”她故意暴露名字,也有结交这位内门师兄之意,若是他有意结识,自然会自曝名号,这样柳观春在宗门修行的时候,就能常常去找他指教了。
但显然,江暮雪没有长久接触柳观春的打算。
他听了以后,也只道:“师妹不必妄自菲薄,你既爱剑,经年累月修行剑术,总有大成之日。”
柳观春第一次听到前辈寄予厚望的鼓励,热泪盈眶,她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负师兄的期望。”
“嗯。”江暮雪虽然天赋异禀,但他少时也是一招一式练过来的,如何不知修炼的辛苦。因此,他身为年长的师兄,看到后辈勤勉练剑,心中自是欣慰。
既已完成比试,江暮雪没有打算过多逗留。
然而,柳观春却依依不舍,她急追两步,小心翼翼地问:“师兄,那……你明日还来吗?”
江暮雪想到内门事务繁忙,再有两个月还要安排内门弟子下山降魔。
他只能寒声拒绝:“没空。”
柳观春早在方才就知道,这位师兄虽然面冷声冷,但为人不坏,他说没空,定是忙于修炼。
但柳观春心知肚明,她初来乍到,又有唐婉从中作梗,想来宗门里没有师兄姐会主动与她结交……人要脸树要皮,柳观春也不可能一个个弟子寻过去,冷脸贴热屁股去讨教剑术。
今日能撞上一个乐善好施的师兄,已是走了大运。
柳观春鼓足勇气,厚颜问:“那师兄,你哪日有空?每夜戌时,我在三十七号比武场等您,若您哪日有空,便来应试,好吗?”
柳观春抬头,那一双杏眼里满是恳求之色,既怯怯又期盼,像一只绒毛柔软的小兔。
江暮雪虽然不知她为何执着于自己,但也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
他想,之后定会有其他弟子应她的比试,届时她未必抽得出空来与他对招。
于是,江暮雪只幽幽地应了一声:“尽量。”
柳观春得了应允,大喜过望。
她目送师兄离开,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比武卷轴。
夜里,柳观春躺在床上,脑中复习白衣师兄教的剑招,她不蠢笨,自然知道白衣师兄喂招那么久的用意。
北斗七式所有能拆解、拼接、衍生的剑招,他都教给她了。
柳观春看他动作行云流水,剑势凌然,猜他很可能是金丹期的剑君,宗门之中,金丹期的剑君不多,细数起来,应该不超过三十人。
除了江暮雪那个修仙天才,二十岁便攀至元婴期剑者……寻常人怎么能和他能比呢?
不过柳观春做好了长久修炼的打算,总有一天,她会修成剑君,一剑劈开天地,兴许那时,她就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在此之前,柳观春要尽可能多修炼,多升阶,好好活下去。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把合适她的本命剑。
柳观春将这件事记在纸上,随后练了一天剑的疲乏上涌,她咣当一声倒到床上,沉沉入睡了。
后来的几天,柳观春白日去宗门上课,剑诀课、内功课、棍法、拳法,凡是她能练的体修课,她都去上了。
上剑诀课的时候,教课的先生其实是内门里修为较高的师兄。
柳观春和一众弟子在台下听课,她看着台上演练剑招的师兄,尽管对方出招利落,翩若惊鸿,舞若游龙,但柳观春还是觉得对方及不上她遇到的那个白衣师兄。
柳观春思索间,人群忽然喧哗。
远处,白鹤飞舞,云霞漫天,一辆载人的紫檀马车被白茫茫的浮云托举,由远及近驶来,停在了训练场的门口。
这辆飞云车,柳观春听说过,据说是掌门唐玄风赠给爱女唐婉的生辰礼物,车上用了千种聚云符箓,仅用灵力驱动,便能在空中如鸟雀翱翔。
车帘撩起,下车之人,不仅仅是明丽娇艳的唐婉,还有芝兰玉树的江暮雪。
这是唐婉认错归宗,第一次带着内门大师兄江暮雪,出现于人前。
宗门向来慕强,弟子们看到江暮雪抽空来到学府,各个心潮澎湃,忙御剑上前,一口一句“大师兄”,趋之若鹜地追上去。
柳观春一时失神,被那些剑器冲撞,手里的剑诀落了一地。
她的灵石不多,破损了任意一本剑诀,她都要心疼。
柳观春急忙俯身去捡,指骨却不慎被人踩了一脚。
下脚很重,手很疼,她皱起眉,缩回了手。
抬头的一瞬间,柳观春迎上了唐婉探究的目光。
也是这时,江暮雪循着唐婉的视线,精准捕捉到了柳观春。
男人那一双清冷的凤眼睇来,让柳观春的心跳莫名慢了一拍。
柳观春低头,看到被踩得灰扑扑的手背,又想起江暮雪一身白衣胜雪,光风霁月,她自觉形秽,手中握紧了护身的银剑。
仿佛如此,她便有了安身立命之物,就能活得更加恣意坦荡一些。
旁边的师姐们看着远处郎才女貌的一对佳人,不由感叹。
“江师兄果真是爱惨了唐婉师姐,就连她之前被魔尊迷惑私奔一个月的事都能既往不咎,只求唐婉师姐回到他的身边。”
“那是自然,江师兄和唐师姐自小一块儿长大,江师兄待外人冰冷,对唐师姐却从来柔善,予取予求。十年前,他为救唐师姐的心疾之症,不惜只身潜入妖域,以命相搏,如此才换来妖蛟千年妖丹,为唐师姐修复了心脉。”
“我记得那次,若非江师兄相护,恐怕唐师姐早就修为涣散,变成废人了。只是那妖蛟难杀,江师兄的本命剑都险些折损在妖域里……”
本命剑对于一个剑修来说,相当于性命的存在。
可见江暮雪待唐婉有多么情深义重。
柳观春听着旁人的故事,脑袋却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嗡嗡的,神志不清。
一瞬之间,她想到了幻境里的种种。
江暮雪偶尔温柔的眼神,江暮雪偶尔强硬的触碰,江暮雪或轻或柔的呼唤……他的确喜欢唐婉,而柳观春利用唐婉,在江暮雪这里获得过一瞬柔情。
柳观春面无血色,她狼狈地回到院子。
柳观春凝神冷静,她又取出武斗的卷轴,她急需找人发泄出这些燥郁、难堪……甚至她没脸说是委屈、但的确让她感到心酸的情绪。
阵法光芒大作,武斗场再次显现于人前。
柳观春执剑入内,再次来到了三十七号训练场,她发出召人比试的信号,等待白衣师兄的出现。
信号忽明忽暗,没有任何人应下柳观春的邀请。
但她已经习以为常。
想来是唐婉对外散播柳观春是凡修一事,惹得同门不喜。
内门弟子大多都是灵修出身,体魄天生比凡人要强,除非凡修的根骨清奇,像江暮雪那样能修炼日进千里的绝世天才,否则他们确实不太看得上凡人。
而柳观春还在外门当过十年扫洒弟子,根骨堪称差到极致,即便她是雪灵根,师兄姐们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特别是入了秋,下山降魔一事迫在眉睫,他们可不想组队驱魔时,被柳观春缠上,因此不要和她接触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柳观春并不在意这些,她一如既往,孤身与傀儡人偶对战。
可是,平时都能忍受的寂寞,今日却有点熬不住。
柳观春想,那是因为有白衣师兄陪她了……她尝到一点甜头,再让她去吃苦,自然难耐。
也许也是因此,她对江暮雪给予的虚情假意,才会那么的念念不忘。
柳观春在比武场中等了许久。
半个时辰过去,柳观春看了一眼天色,她想,白衣师兄没来,定是因为他还有剑术课要上。
一个时辰过去,天色昏昏,武斗场还是空空荡荡。柳观春想,兴许人家刚刚忙完,正在吃饭呢。
两个时辰过去,已是深夜,柳观春肚子饿了,她拿出一盒红豆沙甜糕,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吃着。她本来想买来分白衣师兄吃的,谁料,一晚上过去,她都没有见到他。
柳观春等不了太久,她叹一口气,站起身,拍去手中的粉屑。
她本来想收起卷轴,转念一想:万一白衣师兄忙好了,想来找她,可是她已经走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柳观春又加练了一个时辰。
她准备好了无数白衣师兄失约的理由。
绝情崖。
江暮雪打坐入定,风雪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飘然若仙。
他没有关闭比武场的召人符箓,任由那嘈杂的声响在耳旁不断回响。
他入定一贯沉心静气,不为外物干扰,但今日不知为何,许久不能浸入无我的境界。
既无法调息,江暮雪施施然睁开眼。
他偏一下头,看到符箓漫出的红光不断,三十七号比武场,还没找到应战的对手。
江暮雪的黑睫轻颤,他无端端想到今日学府所见一幕。
柳观春生得瘦小,臂骨伶仃,下颌消瘦,正因她脸颊不够丰腴,衬得那双杏眼既黑又大,像是紫到发黑的葡萄,带着点不自知的倔强。
她无措地站在人群之中,被那些御剑行来的鲁莽弟子冲撞,手里的书册哗啦啦落了一地。
少女心疼地蹲下身子,捡起一本本剑诀,用灰溜溜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册子。
那时,江暮雪在想什么呢?
哦,他在想,为何柳观春连一颗储物用的藏宝珠都没有……
不过,由此可见,她的确人缘不好,就连上课也是孤零零一人,难怪没人陪她喂招。
已过去三个时辰了。
江暮雪点开比武场的光幕,柳观春还站在训练场中,满身大汗地练剑。
她在等他。
江暮雪的指骨一动。
他的身后,倏忽传来了脚步声。
绝情崖有设下禁止弟子进出的法阵,能来此地的人,唯有掌门、宗门长老,还有唐婉。
江暮雪五感敏锐,一回头,果然看到了一身绮丽红衣的唐婉。
唐婉如今没有剑骨养护,穿得又清凉,有点受不了绝情崖无尽的飞雪。她瑟缩着,拢了拢单薄的外衫,想到红木食盒里的甜汤,又鼓足勇气上前,亲昵地喊:“大师兄。”
江暮雪抬眸,一双凤眼淡漠如常,眉心那一颗断情绝爱的守元痣灼灼生辉。
过了一会儿,他凉声道:“若是身体不适,为何还要来绝情崖?”
今日江暮雪本想去巡察学府弟子的剑术情况,半道上撞见唐婉乘坐的飞云车。
唐婉撩帘,气息奄奄地对他道:“师兄,我自剔除剑骨后,总有些神识涣散,髓海不宁,父亲闭关不出,宗门里只有你能帮我调息一瞬……”
江暮雪顾念她是恩人之女,没有拒绝,也是自此,今日他们才一道来了学府。
唐婉听到江暮雪语气冰冷的关怀声,心中稍安,她笑了笑:“我想为大师兄送荔枝甜汤……”
江暮雪却没有接,“不必,自辟谷后,我已鲜少喝汤。”
修士辟谷后,虽说没有饥渴劳累感,但喝一口汤,吃一碗饭,还是没什么妨碍的。
江暮雪只是不想再用她送来的吃食罢了。
唐婉面上讪讪,心中略有点尴尬。
她提着食盒,没有逗留的借口,正想离开,却不经意间瞥见江暮雪点开的光幕。
光幕中,一个梳着尖尖双髻的少女,一手持剑,一手捏糕,专心致志与傀儡人偶对练。
女孩挥汗如雨,不知疲倦,脸颊红扑扑的,晕起粉色,衣着虽朴素,却难掩她娇媚容颜。
此人,可不就是那个心机颇深的柳观春!
唐婉顿感毛骨悚然,她惊恐地看了江暮雪一眼。
师兄无情无欲,不在意世间万物,他这样道心纯粹的剑君,怎会偏袒旁人?他为何照看柳观春?难道他想起迷魂梦境中的种种事情了?
唐婉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问:“师兄,光幕中的女子是?”
江暮雪一怔,不知为何,他本能不想让人看到柳观春。剑君轻飘飘一扬袖子,拂去比武场的景象,他漠然地解释。
“不相熟的后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