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运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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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鹏城夏日像块烧红的铁板。
霓虹灯管在骑楼底下滋滋作响,把行人影子烙在柏油路上。
我被辞退了,不敢回家。
原因是昨天李若曦来捣乱时引起了顾客的不满,他们投诉了我。
然后店长辞退了我。
我昨天拿到的第一笔工资,也是在快餐店的最后一笔。
不过我很快就释然了,靠在快餐店做兼职根本就不是长期打算,既挣不到上大学的钱,也挣不到赵铁柱要的“棺材钱”。
我蹲在“红玫瑰录像厅”门口啃凉透的馒头,港片枪声从门帘缝里漏出来,张国荣在《阿飞正传》里说“要记住的永远都会记得”时,一阵穿堂风卷着招聘启事“啪”地糊在我脸上。
我揭下脸上的传单,塑料膜被晒得发黏,烫金大字浮在汗津津的掌心:招聘售楼精英!月入过万不是梦!
售楼?销售?
后来的我才明白,2000年的鹏城正是房地产行业兴起的起点。
也是无数人的人生转折点。
“靓仔识字啊?”我的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港普。
我回过头,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用摩托罗拉328C戳我肩膀。
他身后不远处售楼部的落地窗映着魔幻图景,推土机正将荔枝林连根拔起,吊塔钢索在天际线缝出金边。
而玻璃幕墙上的倒影里,我的破球鞋正被深南大道的尘土吞没。
这城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而我只能寄居与赵铁柱家。
“有没有兴趣?无底薪,高提成,月入几万不是梦。”
我盯着他腕上的劳力士鬼王表,脸色茫然。
眼前这个人年纪并不大,瞧着也就二十多岁,花衬衫、染着黄毛,脖子上挂着黄金项链。
是个标准的混混相。
不过是那种有钱的混子。
男人弹飞中华烟蒂,火星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问你勒靓仔,想不想挣大钱?“
见我一直沉默,他又戳了戳我。
我摇了摇头。
虽然我很需要钱,但很明显我和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一路人。
“不了,我还要上学。”
“不耽误,学生毕业后也要买房。”
“谢谢你,但我没有兴趣。”
我刚想走,他肥厚的手掌拍在我肩头,袖口露出半截青龙纹身,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我叫阿坤,你可以叫我坤哥,不急,考虑好了打给我。”
我随手将名片塞在兜里,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
一周后的某天夜里,暴雨在鹏城的夜空织成铁幕,我蜷缩在家里阁楼的老藤椅上。
父亲的遗物箱开着,樟脑味混着铁锈气在潮湿空气里发酵,里面只有几件单薄的衣服,和他在工地时的一些生活用品。
非常简单的几件物品,和他的日常生活一样枯燥。
他这一生买过唯一珍贵的就是,抽屉最深处躺着的老怀表,表面蛛网般的裂痕里嵌着混凝土碎渣,直到死时,他都戴在手腕上。
他说,看着时间,数着日子,我就噌的一下长大了,上了大学,娶了媳妇,生个大胖孙子。
我抱着录取通知书,在藤椅上摇晃着。
“爸爸,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我发着呆。
我下午回来时听到了一个噩耗。
赵铁柱去北疆已经半月,巷尾麻将馆的阿炳说他在包头包了煤矿,是用我父亲的赔偿金。
这对于我来说是晴天霹雳。
我很害怕。
我怕赵铁柱要是真赚了钱,我以后还怎么把小满姐带走?
他指不定会如何羞辱我和小满姐。
“小默!”楼下传来小满姐清亮的喊声,“帮姐收下顶层的艾绒。”
我赤脚踩过吱呀作响的木梯,阁楼地板缝里还嵌着赵铁柱的烟头。
晾晒架的竹篾上铺着金灿灿的艾草,手指抚过时,干燥的叶脉在掌心碎裂成齑粉。
有天晒艾草时,小满姐说我一定会当上医生,她教过我分辨蕲艾与野艾,她说真正的药香要经三伏三晒,就像好医生得熬过十年寒窗。
过了一会儿,小满姐的布鞋踩着积水声渐近,艾草香先于她的人飘进阁楼,她手里端着一个大碗。
“长寿面,小默过了今天就是大人啦!”
我怔了一下,连我自己居然都忘了,我和小满姐的生日就隔着十几天,原来今天我十八岁了。
真正意义上成为了成年人。
“快来,许个愿吧。”小满姐把面碗放在我面前,然后坐在了我对面。
愿望?
我的愿望是什么?
是做医生、是让小满姐过上幸福日子。
但,这些我都无力完成。
她用食指点了一下我额头,“傻小子,楞着干什么呢,面都坨掉了,赶紧许了愿趁热吃。”
我点了点头,装作开心的样子许了愿望。
我许的愿是让赵铁柱的矿产,破产。
然而我根本不敢告诉小满姐这个消息。
“礼物当然不能少啦。”小满姐微笑着,然后就开始鼓捣着。
“姐给你攒了鸡蛋钱,和艾草钱。“她掏出裹了三层手帕的钞票,硬币叮当落在搪瓷盘里,“这两千多块钱你拿去,姐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姐的一点心意。”
“姐,千万别,万一让柱子哥知道了……”
她一把将那些零钱揉进我裤兜,“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我怔怔出神,我脑海中浮现了赵铁柱打骂小满姐的场景,想起她被罚跪在院子里不让吃饭的日子,想起她为了买米面晚上通宵缝制衣物到深夜。
想起校花陈若曦对我的嫌弃眼神。
想起做一个医生,是我和父亲共同的愿望。
最后,我看向了一旁桌角的那张金色名片。
心中有了一个念头。
我决定干一单。
等赚够学费了就收手,好好去读书,学医、当一个济世救人的好医生,然后带小满姐离开这里……
最后我拨通了那个电话。
“靓仔,想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哼叫,再就是阿坤叼着烟的嗓音。
“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可以月入过万……”
“洒洒水啦衰仔,准备一套西装,明天九点到黄河路来找我。”
我挂断电话,心中升起一阵风暴。
这天我18,命运也由此刻开始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