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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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清考虑乔平君说的,无非就是选择留下来罢了。
顺了乔平君的意,而他确实亲眼目睹,赫然发现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能照常生活,甚至会过得更好。
两年前有许多事都不曾发生,这个世界对他极其遥远,却又万般熟悉,虽然也有无法弥补的遗憾,但至少他能骗骗自己,某些人的生死真的不是他造成的了。
只是这些假象终究不属于一个外来者,姜云清不能忘记所有,他疯了一般开始寻找明芃,明知她还活着,看到她好又如何,其实是他自己极度不安。
乔平君道:“渝州明氏吗?没有。”
姜云清道:“你都没有查。”
乔平君道:“我查了,就是没有。”
“为什么?”姜云清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她有自己的人生,和秦昭落不一样。”
砰——
乔平君猛然拍桌,打断了姜云清的声音,他明显一怔。
她烦躁,是因为姜云清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还是怕他发现什么,她不愿意回答。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手边掀翻的药碗还在嘀嗒流汁,苦涩气息弥漫开来,一地狼藉。乔平君恢复常态,牵起嘴角朝他笑道:“你不信我,可你自己也没有找到答案,她在不在,你最清楚不过。”
姜云清咬牙,藏在袖里的拳头握紧,“这个世界是假的。”
秦昭落不存在的理由他认,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他也接受,可对于明芃,用尽手段发现竟查无此人,有关她的家世、明月坊和玲珑玉,这些东西全都没有。姜云清开始害怕了,她换了身份也好,像南初七裴谈那样不是原本的姓名也好……没有用,都没有用。
查无此人就是查无此人。
姜云清目睹了明芃的死亡,时空逆溯让她有可能还活着,那他愿意留下来,若连这一点希望都被碾碎,他何必再欺骗自己。
“就因为这一个人!”乔平君第一次朝他动怒,“哪怕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你也要全盘否认,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云清定定看着乔平君抓狂,怎奈一团杂乱,难以凝聚在耳边,他想分辨她的话,反被骇浪越卷越深。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日渐模糊,禁锢了他的认知,连呼吸都觉得潮湿,他的冷静也不过是另一种疯魔。
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理解这个世界,可它们就像碎掉了,永远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却又编排了每个人的人生,谁先觉醒都是荒诞。当他好不容易适应,发现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一样能感知,这似乎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直到他看见了手上的红绳。
他活着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
姜云清没有移开目光,他调顺了呼吸,语气毫无起伏,连狠话都算不上,但也确实恶心了乔平君一回。他说:“除非他现在就拿走我的命,再纠缠一天,你我之间总有一个先被逼疯。”
姜云清是个怎样极端的人,过去十年乔平君不可谓不清楚,从西望十二楼的那把火开始,就算是破罐子破摔,他也要比别人摔得响。
难为乔平君在这时感叹:“姜听云,你能活下来真是老天不公。”
相较曾经刻薄的言论,乔平君实在客气。
姜云清照单全收,顺便擦干了鼻血。说不上逆来顺受,至少他能做到按时喝药,免得人未见成,自己就先腐烂了。
萧之悌发配至崇安也是乔平君随口一说,为皇帝选礼才是真,谁料外出一圈,亲哥被皇帝寻了个由头带走,跑死八匹马都没赶上。他回到琅琊第一句话便是:“天生人质圣体。”
他逼着姜云清好好扮演自己的身份,所以这话本来就是说给萧行知听的。
外藩割据,皇帝迟早收拾异姓王,萧之悌可谓天崩开局,大千世界偏要玩权谋,他还乐在其中。皇帝允他探视,分别时强行摁着姜云清的肩,怎么都看不够。旁人以为他不舍,实则是激动。他俨然疯了。
是的,不疯也做不出这些事。
所以姜云清再无法从他口中得知真相,他谋划数年彻底栽在这里,真是可恨又可悲。
江蘅一路追随萧之悌而来,自问从未背叛过他,却也在最后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这么多年了终于崩溃:“我以为你要颠覆修真界,江山和美人,你居然选了后者??”
萧之悌认真纠正:“我的美人自带江山。”
江蘅沉默了。他反而平静下来,萧之悌根本就不配他动怒,步步为营求得这般结局,原是他一直看不懂。
“早知当年我就该助楚皇了。”
成为天下之主似乎是江蘅的执念,萧之悌本可以做到的,以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能知道他是个神经病。
尤其是江蘅现在才想明白,为时过晚了。
留在这里再无退路,像玩过家家似的,恕江蘅不能奉陪,他的付出总该有回报,若是没有他便自己去争。萧之悌问他要去哪,他挑眉,丢下一句:“龙椅年年换,今年该轮我坐一回。”
有楚霄的先例在,修真界称帝太难,可这里就不一定了。
没了江蘅,萧之悌就如猛虎失去利爪,他却毫不在乎,自愿向皇帝奉上所有,只求能够待在兄长身边,导致付清友总是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们。
到后来,付清友也希望萧之悌留在皇宫,她还蛮喜欢看的。
萧之悌是真的疯了。
字面意思,十年隐忍与辛酸终有所得,喜极而疯,神智不清的疯。
历年来太玄阁都不会抓一个疯子,姜云清更是无力发泄,他宁愿萧之悌不择手段搅乱局势,让他认了自己的罪,也能让他一直恨下去,可萧之悌偏偏记不得这些。
就和楚霄忘了他名字一样。
萧之悌唯一记得的是顶着这张脸的姜云清,他不在乎真假,因为他已经忘了。
骤然失去所有,这怎么不算他的报应,姜云清却觉得太轻。
不记前尘事,难分恩与害,至少萧之悌以为自己得到了最想要的人。
疯了好啊,早知道姜云清也在当年疯个彻底了。
这该死的世界毁了他们,外来者气运不合,用药吊着能持续多久,姜云清流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萧之悌亦是一天比一天萎靡,至于另外二人,他没见过,但也猜到不会好受,皇帝都让乔平君休业养病了。
姜云清只好放弃寻找明芃,问他:“你不后悔吗?”
他能悔什么,问了也是白问。
萧之悌翻了个身,直勾勾盯着顶格,半天才回:“有吃有住,已经好过大多数人了。”
曾经的萧之悌不屑一顾,他敢做就敢当,何谈后不后悔,如今的萧之悌仍然持有这种想法,只是个中意义完全不同,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姜云清不喜欢这样,一拳打在棉花上,杀了萧之悌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而且萧之悌本来就不想回去。
“这里好,那里太坏。”
“为什么?”姜云清意识到萧之悌还有几分神志,给他灌了口药,哄骗他说实话,“那里发生了什么?”
萧之悌哈哈大笑,药汁淌进鼻腔,边咳边摇着手指,说得模棱两可:“一直循环,回去有什么用,你我皆凡人。”
姜云清道:“你操控全局,不是你造成的吗?”
“错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你的本事大得很。”
一朝破解天机,影响了无数人的命运,萧之悌合该用命弥补,代价又岂止疯魔。
姜云清下意识捞起袖子,红绳与手镯仍在,他确实是他,唯独明芃的情况让他捉摸不透。无措中和萧之悌对上目光,明知萧之悌已经听不懂这些,他应是说给自己听:“楚霄还是只做了四年皇帝,你不要我的命,也是因为你哥哥的命数停在了十年前,怎么都变不了。”
他们的身份与从前大同小异,唯独生死难以更改,除非徐祁宁能够生下那个孩子。
偏偏想什么就来什么,月底徐祁宁真的在家中摔了一跤。
听说是太子让她弟弟赶紧回去看看,苦兮兮抓着亲姐的手哭了好大一通,宋大人也懊恼。到底是新科状元的家事,付清友表示了惋惜,然后转头继续和棋待诏对弈。
乔平君因病待家,宋洺则是家妻抱恙,再有薛允申和霍仲卿受不住春耕的诱惑,争着写辞呈准备告老还乡,朝堂上霎时间没了他们,付清友还有点不习惯。
薛允申向上递折子:“老了哈,想回江都种田了。”
霍仲卿不甘落后:“臣定要比那老匹夫先快一步!”
付清友当然没空搭理这帮老头的无病呻吟,让他们能滚的就赶紧滚。
她的朝堂又不止这一桩事。
给事中今早弹劾,御史上述辩驳,户部尚书查验官位,首辅选择包庇,一闭眼一睁眼被弹劾的人居然成了皇帝。
都别他妈玩了!
付清友气得直接掀桌,只听哗啦一声,黑白双子皆混,再分不出棋局走到了哪一步。棋待诏手里还捏着仅剩的一枚,想了想,默默落在地上。
谢长期是国手,受皇帝青睐,便把他征召进翰林院做了棋待诏,享有官俸,却无正式官阶,是个闲差,每日只需听候付清友召见,陪她手谈几局即可,大多数时间都在书艺局忙着自己的事。
凭他的才能和家世,怎么也该平步青云,在付清友混沌的朝堂上大放异彩,只下棋倒是委屈了。
看样子今日对弈再无继续的必要,谢长期礼毕后开始收棋,大概付清友也为方才尴尬,旁敲侧击,把主意放在了他的婚事上,说他年近而立,不能苛待他。
谢长期的指尖垂在棋笥上,正好落进最后一颗,与诸多棋子碰撞,声音清脆又利落,他却隔了许久才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付清友不是第一次催婚,这么多年他不求仕途,就想着在别的地方弥补他,可她也拿不准,谢长期除了下棋好像没有感兴趣的事。她打趣道:“嘴闭得这么紧,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皇城闲话罢了,都说他可能是鳏夫,付清友倒是希望他能主动求她赐婚,免得彻底坐实虚言。
谢长期静坐不动,对于付清友的玩笑话,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了。他是没什么追求,但若心中无人,何必一直拒绝皇帝的赐婚。
他只是下意识想起,那年游园一见,梦回处满是妙人笑语,此后一记就是一辈子,到如今仍环绕在耳。
兴许吧。
付清友对他格外宽容,见他依旧这般也不强求了,适逢司天监前来禀报,她打断监正的“臣夜观天象”,让人直接说重点。
她俨然是个关心大臣的好皇帝,司天监的解释是有人借星辰之力图谋不轨,冲撞了朝中王侯将相,却不会危害帝星,只是荧惑守心,该异象犯太子。
天道变异无常,并无明确的指示,如天牢星显现,分明是指太子即将被困,却不代表性命之忧,反而借力上青云,委实超出了司天监过往的经验,怪之又怪。许是小人已经得逞,这些星象全都错乱,监正也不敢贸然定论,跪求她从太子身边查起。
“左辅位移,右弼暗淡,那不就是……”
谢长期离开得早,未能听见付清友最后喊出的名字,本来也与他无关。他抬头望天,一切风平浪静,连星星都没有,他实在想象不到监正说的七星连珠意味着什么。
至少他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里陛下都不会召他弈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