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大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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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湾村，翟氏宗祠。
祠堂是青砖石柱的三进两院设计风格，雕梁画栋、古风古色。
前进院门楣悬挂牌匾，上写‘友恭堂’三字。
中进院供奉文曲武曲神龛。
后进院连通厢房，摆放翟氏先祖的神主牌位，前面扩建出一片庭院，用作祭祀和节庆活动。
下湾村几百口人，八成以上均属翟姓同宗。
南方村镇讲究宗族文化，下湾村一个小村子，也分出来大房、二房和三房这些房头，这些房头祖上或许是几个兄弟，后来各自有了后人，逐渐繁衍出一个家族，村里虽然有村代表职位，但每个房头在自己这一支依旧占据不小的话语权。
今天翟氏宗祠的后院里，三家房头全部齐聚，其中还有几位辈分年纪颇高的长者。
“盛哥，我收到的消息是泰国去年雨水足，粮食大丰收，香江这些粮行自家囤积的大米都销不出去，所以拒收新田乡附近几个村子的作物，不止下湾村，落马洲、米埔、新龙和大生围这些地方一视同仁。”
祠堂后院摆了几张太师椅，几位村里的主要人物靠坐，手边的小桌凳上摆着茶具。
三房房头翟孝文剥了粒花生在手里搓开，吹散花生皮扔进嘴里，嘿笑骂道：“我这房本来还没几个种地的农民，但听说市里今年不收粮食，一个个最近都忙碌着开垦起自家荒地，然后跑过来跟我哭诉，一班斩头鬼！”
二房房头翟孝武也跟着开口说：“我这边情况差不多，不过二房本来就有不少种地为生的长辈，今年都在犹豫要不要播种。”
翟孝盛不仅是大房房头，更有个村代表身份，几人迅速说完自己那边的情况，目光齐齐向他望去。
“一户农民做一年不过才赚一千几百块，全部赔给他们都无所谓，粮行不收而已，迟点我联系几家超级市场，等他们把粮食种出来，再便宜点卖给对方，省得其中有人浑水摸鱼。”
翟孝盛不以为意的拿起紫砂茶壶，对着壶嘴咂了几口，目光环顾一圈：“三月份刚刚统一区议会选举，最近两年是我竞选议员的重要阶段，不想因为这点事闹出来负面新闻。”
“这群斩头鬼就是看穿阿盛你要竞选，故意来这边打秋风。”
旁边一位长辈嗤笑开口，旋即皱眉问：“粮行今年不收粮食，万一明年不收，以后也不收，难道要一直养着他们？”
翟孝盛闻言也陷入沉默。
他这个村代表家底也不殷实，手里虽然有丁权，但现在地产商不肯开发郊区，丁权只能是有价无市。
三房的翟孝文出声道：“我听说八乡里这几年有人玩地主制度，一个人承包全部耕地，让越南仔或者阿差去耕种，最后只需要分少少钱给他们。”
“大生围的冯贵发就是这套玩法，他最近跟马来西亚那个叫洪宾的拿督走的很近，两人又说要开发新市镇，冯贵发自己做地主，从村民手里把耕地拢在一起，现在正在申请商业用地的资质。”
一旁的长辈不无担忧道：“如果真的让大生围搞起来新市镇，阿盛，你想跟冯贵发争议员席，我看恐怕有难度呀。”
“洪宾之前联系过我。”翟孝盛攥着紫砂壶，脸色不太好看：“我原本以为他是装腔作势的老千，想不到他真的在大生围搞得有声有色。”
“目前来看，洪宾这个拿督身份大概率没有问题，冯贵发肯定确认过之后，才敢跟他搞出这么大阵势。”
翟孝文提醒道：“冯贵发借着这次机会，这段时间往市政局跑的很勤，他那张大嘴巴到处炫耀，说是搞定耕地之后下一步便由洪宾出钱，让他把大生围的丁权全部买下来，打通耕地兴建起一座市镇。”
翟孝武见盛哥面色不虞，不爽道：“他说建就建？市政局难道会轻易通过申请？就怕最后是竹篮打水。”
翟孝文笑笑不再说话。
翟孝盛缓缓吐出口浊气：“或许还真能建起来，港府现在听说要回归，个个都忙着往英国转移资金外汇，马来西亚这位拿督现在在他们眼里同样是肥羊，将来一旦施工，材料必然从英国进口，到时候鬼佬能大赚一笔，至于新市镇盖成什么样子反而没人关心。”
庭院里几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眼神不再开口。
翟孝盛皱着眉头，似在自言自语：“但是这位拿督究竟有多少实力，我始终觉得有古怪。”
…………
毗邻大生围的新市镇，元朗酒店里。
号称马来西亚拿督的洪宾很没形象靠在床上搓着脚。
“嘶！小凤，让阿叔来教你，脚气这东西就得养，你都不知道抠起来有多爽！而且你要扮有钱佬，就一定要留个怪癖给自己，越小众生僻越容易被人记住，不过每次爽完记得要洗手，否则手指烂掉就不够雅观。”
坐在茶几旁的女秘书鄙夷的瞪了他一眼，没有接茬这个恶心话题，继续将目光放在桌上一张张相片上。
相片里，洪宾西装革履打扮的人模狗样，与频繁出现在报纸上的政商界名流同框，看起来噱头十足。
小凤忍不住问：“这些相片全部是电脑合成出来？”
洪宾不满道：“电脑合成怎么会如此逼真？做老千这一行，最紧要就是包装自己，看到那张我跟地产大亨的合影没有？当年他在马交赌场VIP厅时，我花了两个月时间才跟他搭上话，最后骗来一张合影，转头就凭这张合影在泰国当地扮富商，从一个地主那里大赚一笔。”
小凤哼笑道：“不怪的你这次骗冯贵发的时候驾轻就熟，原来早就实验过很多次，这些相片拿出来扮上流，普通人的确分辨不出来。”
洪宾闻了闻搓完脚的手指，脸上露出陶醉表情：“我这些合影散出去，还有娱乐圈的女明星主动投怀送抱，个个以为我有人脉资源给她们，就算我提裤子走人她们都在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床上功夫不好？所以你不要整天凶巴巴望着我，以为阿叔会对你有什么企图，靓女我见过太多啦~”
小凤眼神透着嫌弃，泼冷水道：“你讲得这般威风，但是到目前为止，老板吩咐要搞定的翟孝盛还连影子也没见到。”
洪宾说：“翟孝盛可不是普通人。”
小凤挑眉问：“一个村代表而已，有什么出奇？”
洪宾笑道：“他跟老板是亲戚，有没有听说过基因这件事？翟先生已经足够把炮，他伯爷怎么会普通？”
小凤撇嘴说了句找借口，又饶有兴致对他说：“不如你试着骗翟先生一次？”
洪宾表情严肃的摇摇头：“记住啊，老千准则第一条，专杀穷鬼，不碰富人，这个世界有高人嘅。”
小凤说：“翟孝盛也不算穷鬼。”
洪宾笑道：“但是现在有个翟先生做靠山，就好像我用地产大亨的合影骗泰国地主一样，这个就叫借势。”
桌上的大哥电话这时候突然响起。
“一定又是冯贵发过来请安。”
小凤对大生围的村代表冯贵发最近鞍前马后的表现感到好笑，也幸亏翟先生要坑的人不是他，否则这家伙早就主动咬饵上钩不必花这么多时间。
她换了副公事公办的声音，接通电话：“喂，揾边位？”
下一秒，女秘书双眸猛地亮起，迅速转头望向懒洋洋靠在床上的洪斌。
她用无声的口型对洪斌说道：“翟孝盛。”
…………
入夜。
葵涌码头，自然选择号。
下湾村的翟孝盛和儿子翟敬豪宛如乡巴佬进城一般，靠近这艘即将驶出港口的豪华赌船。
父亲身穿黑布长衫，儿子穿着廉价西装，与赌船上往来的豪客形成鲜明对比。
翟孝盛心中惊诧，面上却不露分毫。
翟敬豪显然比他爹差了太多，看着赌船上缤纷四射的彩灯，眼睛都有些挪不开，脑海中想起看过的电影《赌神》里，万子良意气风发在公海大破赌王的名场面。
“这就是报纸上经常提到的自然选择号？看起来比电影里要豪华很多啊，不知道上船玩一铺要花多少钱。”
父子两人在岸边踌躇着不敢登船。
一旁穿着红色马甲的接待侍应注意到他们，主动上前，笑容和气问道：“两位老板第一次上来玩？请问有没有提前购买泥码？”
泥码是登船的凭证，不过翟家父子显然不懂这些。
翟孝盛拱一拱手：“有一位洪宾洪先生约我们来这里见面。”
侍应生闻言目光微动，又重新打量面前这对父子两眼，脸上挂起热切笑容：“原来是拿督先生的朋友，我记得两位是姓翟？拿督先生吩咐你们到了以后可以直接上船，里面还有专员接待，请。”
侍应生态度恭敬的将翟家父子请上船。
翟敬豪踏在舢板上，语气兴奋：“老豆，我早就说过他拿督的身份没问题，现在怎么样？”
翟孝盛沉声道：“收声。”
岸边。
红马甲的侍应生目送两人登船，怜悯般摇摇头。
他默默从腰间取下对讲机，向船上的鬼仔添汇报道：“添哥，猪仔已进笼。”
船上。
翟家父子目不暇接。
赌船虽尚未出海，没有正式开启赌厅，但等候期间的安排的歌舞表演，已经让两个乡巴佬大长见识。
台上是穿着胸衣短裙，主打一个节省布料的舞蹈模特。
台下是穿着旗袍的美女公关，旗袍开到大腿根险些露出底裤，微笑端着托盘到处走动，供客人取用酒水。
翟敬豪向来觉得自己在下湾村家境不错，有车有房，眼下进到一个新环境，从未有过的自卑情绪瞬间上头。
翟孝盛毕竟年长沉得住气，但当他看到赌船往来的人群里，居然有几位市政局的要员大佬露面时，也忍不住吞咽唾沫。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时。
一位穿着身休闲装的年轻人快步迎接上来。
鬼仔添鼻梁上挂着金丝眼镜，脸上露出斯文笑容，语气和煦道：“两位一定是翟先生和小翟先生？我叫李誉添，是这艘赌船的负责人，拿督先生提前吩咐过，两位登船以后可以直接上VIP厅见他，请跟我来。”
翟孝盛不自觉将鬼仔添跟自家的翟敬豪做对比，同样是年轻人，面前这位或许还要比翟敬豪年轻几岁，但无论谈吐举止都远胜过自己的儿子。
这般人才提到洪宾时都毕恭毕敬，难道老猫烧须，真是我看走眼？
鬼仔添全程没有多话，将翟家父子领到楼上的包厢外。
他轻轻叩门：“老板，拿督先生的客人到了。”
包厢门从里面打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守在门口，翟孝盛认出来他们是洪宾第一次登门拜访时，跟在后面的保镖。
“哈哈，翟先生过来啦，旁边这位就是令郎公子吧？不错啊，看起来一表人才。”
外面的赌厅尚未开始，VIP包厢的赌台上已经堆起筹码。
洪宾怀里搂着那位叫小凤的女秘书，回头望着翟孝盛父子笑哈哈打声招呼，指了指赌桌对面的男人：“两位麻烦先等等，有什么事等我赌完这一铺再聊！叶老板昨晚赢走我几百万，今晚一定要连本带利赚回来！”
“老豆，是砖石叶叶老板。”翟敬豪扯了扯翟孝盛的袖子，低声兴奋道。
翟孝盛没有搭理他，望向跟洪宾同台，有着商界桥王和砖石叶两个招牌的叶志明，呼吸微有些发沉。
洪宾是假的，难道砖石叶也是假的？
叶志明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表情随意的瞥了眼翟家父子，转头对洪宾笑道：“几百万输赢拿督先生还放在心上？我听说你最近在元朗搞开发，赌桌外这一铺算下来，输赢起码过亿呀！”
洪宾发出豪爽笑声：“专心赌钱，不要说那么多。这一铺我们一人抽一张牌斗大，桌上五百万筹码我全部all in，不知叶老板敢不敢跟？”
叶志明不以为意的耸下肩：“all in就all in喽。”
两边加起来过千万的筹码，被哗啦一声推翻在桌台。
翟孝盛看着眼前一幕，被彻底震住。
上一次是洪宾主动上门谈合作，自己没有珍惜，今次再想从大生围把这位金主抢过来，不知要开怎样的条件。
赌桌上，叶志明和洪宾一人一张牌斗大，已经分出胜负。
洪宾抓着一张红心九的牌面，看着叶志明手里的方片八，长笑出声：“9对8这种事都能遇到？这么巧就赢了叶老板你一个点数，看来我今晚运气不错。”
叶志明笑骂着将牌摔在桌上：“不玩了，香江的风水不旺我，等我下去准备一下，吩咐船长开船，等到了公海再继续。”
他一走，包厢里便只剩下洪宾和翟孝盛两方的人。
“同我玩？今晚起码再赢他五百万凑个整数！”
洪宾语气嚣张的说着话，抓起一把筹码塞进小凤的领口里。
旋即又转头望向身后的翟孝盛父子，随手推了堆筹码分出去：“嗱，见者有份，这一份就当是我送给翟先生的见面礼，不过这些泥码换不了钱，这里大概二十万？总之能剩下多少，就看你们今晚手气如何啦。”
翟孝盛摇头笑道：“不好意思拿督先生，我向来不赌钱的。”
“那就让小翟拿去试试手。”
洪宾不悦道：“怎么，我送出去的钱都不肯收，是不是不给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