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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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一个袖口,我就洗了近两个时辰,等到晾干、熨平、叠好后,已过午时。
然而那个丫鬟不知何时却没了踪影。
让我更疑惑的是,我一上午都没去送衣裳,莲衣姑娘的丫鬟竟没来找。
不过我也担心那位牡丹姑娘下午要穿的这件衣裙。左右等不到来人,我决定将这套华裙先送去。
此时的百花楼中,不似晚间热闹,没无多少客人。几名丫鬟来往着,谁也没发现或是叫住我。
站在二楼的楼口,我有些犹豫。
三楼,并不是我这样的人能上去的。
楼上住的,是百花楼中屈指可数的几位多才多艺的姑娘;楼上往来的,都是身份非富即贵的公子少爷。
据说他们和一二楼中那些饮酒作乐、寻花问柳的男子全然不一样。
具体有什么不一样,我自是说不清的。
站了半响,见四处无人经过,我鼓了鼓气,走了上去。
刚走到三楼,我便听到了一阵轻快的饮酒之声。
“杜兄路过此地,真是有失招待啊。不知打算何时启程回宴都?”
“明日就出发,回去后定给兄台捎上一坛宴都的美酒……”
几道清润的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如琼玉作响。
我心神一震,正想偷瞄一眼声音的主人是何等的俊朗身姿,不想撞见了一个水灵清秀的姑娘。
“这衣裳怎么是你送来的?”
她目光淡然地看了我一眼,似是认得我。
随即,她便接下了那件衣裳,温声道:“给我就行了。你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
这道声音,比楼下姑娘的声音还要清脆几分,语气也比楼下姑娘的好多了。这竟是一个丫鬟?
我愣了一会儿,不敢多看,随后折了回去。
后院中,趁着莲衣姑娘的丫鬟还未来找,我忙洗着那几件弄脏的衣裙。
秋日盛好,凉风习习。淙淙水声中,日光渐渐没去,留下一片金色光辉洒在水井边。
我细细将衣物一一洗完,这才发现一下午仍旧无人来寻。
难道莲衣姑娘被什么事耽搁了?或是那个丫鬟忘记了?
一时,一种庆幸与担忧交织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在手中的最后一件衣裙被晾上后,院中突然闯进了三五个身着粗布的一身酒气的男子。
瞧他们的装束,像是楼中的小厮。
不过他们中有个又不像是一般的小厮,他穿得比寻常小厮要好些。
百花楼中,什么都分三六九等。上到姑娘,下到仆役,不同等级的仆役服侍不同等级的姑娘。
那为首之人服侍的应该不是一般的姑娘。
此刻,他被几个小厮迎扶着,醉意熏熏摇摇晃晃地打量了四周一眼,便指向了我,“这是谁?”
身旁几人狡黠一笑,附耳道:“这是来百花楼有了半年的香姑娘,是个哑巴,买来专门做粗活的。”
看着那男子捏着下巴,眼中是一道意味不明的打量的目光,我顿时觉察到一丝熟悉之感,心中慌乱,忙后退了几步。
那男子虽喝了酒,却身影灵活,三两步便拦住了我的去路,淫笑一语,“香姑娘?让爷尝尝是真香还是假香?”
就是这种眼神和语气,我恍然忆起了那段不堪的记忆,拼命地想要逃离,可几人上前就围住了我的去路。
一时,那男子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
我拼命地想要挣脱,奈何忙碌了一整日,身上早已乏力。
我喊不出来,只发出阵阵微弱的支吾声,四处则传来阵阵笑声,刺耳得很。
那一刻,我恍然明白,我是百花楼中最低等的奴仆,是人人都能路过吐口唾沫的存在。
他人就算听见了动静,只怕也不会来看一眼吧?
我将那道狰狞的疤痕露在那男子眼前,他却似没瞧见一般,抓得更紧了。
情急之下,我又狠狠咬了一口那男子的手。
他吃痛地收回,瞬时扇了我一巴掌,目光狠厉了几分,“敬酒不吃吃罚酒!都进百花楼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跟了爷,你又何需在此受苦?你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话语间,这男子发起狠来,强将我抱入怀中,污浊的酒气与我不过咫尺。
我拼命反抗着,终有徒劳,眼角不由流出一滴眼泪。
在被发卖到这里被护院鞭挞时,我没有哭;在楼中数次被人嘲笑责罚时,我也没有哭。
此刻,过往遭受的所有屈辱和折磨一一涌上心头,我只觉莫大的委屈和悲苦。
我无比想念在清徐的那段日子,我无比厌恶这吃人的地方。
我更怨恨上天的凉薄,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活下去了。
“哟,这不是常四吗?怎么?今儿喝了点酒就开始发酒疯了?”
突然,耳畔响起一道久违的声音,让我心中一惊。
那男子似是被这道声音震住,不由松开了我,看向了来人,“原来是莲衣姑娘,不知这么晚了到这后院来有什么事吗?”
我惊慌失措地蹲在角落,疑惑地看了眼这位面色平静的姑娘。
她是来找我问罪的?
莲衣姑娘走近了几步,目光打量地看着那男子,“按照百花楼的规矩,这个时候你可不该出现在此。”
他陪笑了一声,“莲衣姑娘说的是,我闲逛着就到这儿了,我这就离开。”
“啪!”
谁也不曾想,就在那男子准备带人离去之时,莲衣姑娘一手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幕,叫我惊讶得险些出声,只心魂未定地看着那位目光凛然的一身冷意的姑娘。
莲衣姑娘四望了一番,似闲庭信步般,“方才我听见有人说到这百花楼的姑娘如何如何,听说你服侍的那位三楼的姑娘马上就要抬进县令府做小妾了,你说这巴掌该不该打呀?”
男子吃痛般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醒了几分酒意,忙收回目光行礼道:“该!莲衣姑娘教训的是!小的马上离开,日后绝不乱嚼姑娘们的舌根子。”
话说着,他便带着几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我心中松了口气,但仍惊魂未定,不敢抬头见这位姑娘。
我知晓她在打量我,而且目光不善。
“看清楚了吗?日后受人欺负,就要这样还回去。”
莲衣姑娘淡然一语,让我抬起了头,恭敬向她行了一礼,算作感谢。
莲衣姑娘只摇了摇头,“正巧我的丫鬟被发卖了去,日后你就跟着我吧。”
闻言,我心中一震,不仅疑惑于那丫鬟的遭遇,而且疑惑于莲衣姑娘的意思。
莲衣姑娘素来瞧不上我,她也必然知道我心中对她是有几分敌意的,可为什么要让我跟着她呢?
是顺手让我补个空,还是瞧见了我方才的遭际,心生同情?
见我迟迟未反应,莲衣姑娘又开了口,“怎么?不愿意?”
闻言,我忙点了点头。
我虽不屑甚至讨厌这份同情,却更害怕继续留在此处再遇到那群人。
“如此,你就去跟妈妈说一声吧。”
莲衣姑娘正欲离去,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般停了下来,“我都忘了,你是个哑巴,跟我来吧。”
这句话让我心中莫名有些忐忑,莲衣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来不及细想,我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指了指那晾竿上本该今日送去的衣裳。
莲衣姑娘见状,并没有什么反应,“我都知道,明日来取就是了。”
随即,莲衣姑娘便出了后院。我一路跟着,分外紧张。
半刻之后,她在侧院前停了下来,“香草就住在左手边的第二间屋子,你去接替她的床铺、用品就行了。”
一语言罢,莲衣姑娘目光凛然地打量了我一眼。
这一眼,与方才一幕一般无二,叫我定在地上,只觉后背冷了几分。
“我可不是因为同情你什么才让你过来,你也不要以为成了我的丫鬟就轻松了什么。每日我卯时一刻就会起身,明早若没见你人,你就等着挨罚吧。”
听着话中的警告,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又目送了那位姑娘走远,才堪堪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