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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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九日一早,竺衣来敲左柸的门。她说她和仇水有事需外出三日,希望他能帮忙照看阿娘。
见她不把事情说明,左柸便说要随她前往,她情绪不高,解释是要为人扫坟去。
为一年多前,向她借尸之人扫坟。
五月三十日是那位姑娘生前的生辰日。去年时竺衣就想去,当时仇水照顾阿娘,抽不开身,又不放心她一人前往,便没能如愿。
左柸听言,不再纠结随行之事,只吩咐胥桉郢带些暗影护他们前去。
有左柸在,阿娘当然不会有事,竺衣放心地动了身。
此行要扫坟的地方在原谷,一个离古寨稍远的绿洲之地。
到达原谷已是第二日午间。
竺衣亲手掩埋的人,她记得清楚具体位置。深入原谷走了两刻钟,绕过一片干芦苇丛,众人看见了一处孤零零的简坟。
这小小的坟头委实过于简单,胥桉郢看不下去,命暗影去购置墓碑。竺衣和仇水将坟上新旧杂草一一拔去,为坟培上新土,细细修整。
忙完这些,竺衣将带来的食物果品摆于坟前,掏出纸钱烧给坟中人,诚心拜了拜。
纸钱燃尽,她在坟前坐了,说想与坟中的人说说话。仇水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点头走开了,胥桉郢便也带暗影远远退开。
见众人走远,竺衣用手扇了扇额前,感觉到一点凉意。她看看修整过的坟,出声笑道:“看着还是很可怜的一小堆。”
好像在等人回答那般,等了片刻,她才接着道:“夏丛,对不住啊,现在才来给你扫坟。先别怨我,今日可是你生辰日呢。”
她纵火烧瑾园那天,夏丛病故,她就借用了她的尸身。夏丛是西离人,不知家在西离何处,隐约记得原谷这么个地方,所以竺衣依照她生前的遗愿,将她送到了这里安葬。
“你别看这小坟瞧着可怜,我都还有点羡慕你呢。长眠以后再也不用管这世间的大小事,多好。”停顿须臾,她叹了口气,“我最近状态混乱了,挺怕控制不住自己,一走了之的……起码到了那边,娘亲、哥哥、你,都在……”
“可是又不行,阿娘和哥待我这么好,我若只图自己痛快,怕是真死了也难安心。”
“你看,活着不安心,死也不安心。怎么生而为人,这么累啊。”
微风轻拂,她额间的薄汗渐渐被吹干了,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以前的人找来了,他们好像都不再讨厌我,可我一点都不为此感到开心。”
“夏丛你说,是不是我太……”
眨了眨泛红的杏眼,她说:“我太矫情了吧,不然人家示好,我就不应该纠结。但我试了,我没办法解开那些心结。”
“他们笑,我也笑。我可以笑得很好,我可以很爽快的同他们相处,可有件事我总不明白,便是除了‘不能让阿娘和哥伤心’之外,我活着的意义还体现在哪里?”
“很是荒唐,我睡不着时,头脑里竟然在幻想有谁能来杀了我。如此,我就不算自尽。”
“柸先生你肯定还记得吧?他现在一心想补偿我,我理解他的感受。不过他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竺衣看到手上落下的两滴泪,赶紧擦了,“柸先生真的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害了他。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我吧,让我赶紧帮他取了蛊,我会轻松许多。”
“现下有些累,常要装着嬉笑的样子,一点都不敢让他们看出我心里的腐化。”
“我还是恶心自己。从脏污里走出来的人,这辈子只配在腐臭中过活吧?”眼泪控制不住,她怔怔地看着砸在手背的泪珠,也不擦了,努力用平稳的声调继续说着:“夏丛,如果这里面埋着的,真是我的尸身就好了。”
“从前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有几个疼爱我的人,就可以很潇洒自在。可如今一回首,我都快二十了。回顾这些年头,想起来的大半都是排挤、欺辱、荒唐。你说我是有多失败,才过了这样一种人生?”
“竺衣一无是处。”她道。
原谷变得寂静,微风都消失匿迹。
“夏丛,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一个活着的还对你诉苦,你夜里可会找我?”她收不住泪水,索性不管了,吸了下鼻子,“你还是来找我吧,一个人脑子里吵得很,我头疼,不如你来陪陪我……”
半晌,依旧无人应话,竺衣赌气地拍了下坟,“不说话算了!我还不如留点力气跟活人打交道!”
“看看你,安慰不到我,我还得自己告诉自己想开些……”
“对了,阿娘身子正在变好,等哥再成了家,我到时候一定极幸福了,都等等吧……”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竺衣将心思一股脑地吐露给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还觉得轻松了不少。
等了一个时辰,暗影总算买到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墓碑,甚至请来了刻字师傅。将墓碑立于坟前,师傅在碑上精心刻了几个大字:“竺衣之姊——夏丛之墓。”
仇水看竺衣眼睛红肿,搂着她笑了笑。竺衣挤出泪窝,道:“真好,一贫如洗的夏丛有墓碑了。”
“嗯。”仇水松开她,朝坟墓拜了拜,后对竺衣道:“我们回去。”
“好。”
……
花费了一日半的工夫,众人于天黑时回到了住处。
左柸在门前与阿娘说着话,正等他们。竺衣远远看到,轻快地跑上前去搂了搂阿娘,也不忘向左柸答谢道:“多谢柸先生,因为你让胥大哥陪同过去,人家都立上墓碑了!我且记着你们这恩情,现在就去育蛊报答。”言毕就回房了。
看着她迅速冲进屋的背影,左柸笑言:“不急于一时,赶路回来先休息吧。”
“也好,还真是倦了,我等下一定睡个好觉。”竺衣回身关上了屋门。
阿娘看天色不早,嘱咐左柸早点歇息,也回房了。仇水一回家便去烧了热水,将水抬进竺衣房中时,她正迷蒙地坚持着等洗漱。
“累了就先睡下,明日再洗不就好了。”他怪她。
竺衣上下眼皮直打架,“不,一身土。”
仇水将水倒好,出去将屋门带上,竺衣打着哈欠脱衣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