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夏日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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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郑思齐刚从主任室回来,顾海婴打来电话,说有点问题想过来讨论。办公室只有那个老女人在,见小顾和他坐得近,但谈话很拘谨,也明白是因为她在场,倒也知趣地离开了。反正再过一年多时间就退休了,她懒得理会同事之间的各种关系或纷争——照她的话说,见惯了,看厌了,不想再多管闲事。但正如高弘毅说的,可惜她觉悟得太晚了,所里几乎没一个不嫌恶她。
“宋主任刚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你讨论关于市场调研的问题。她说昨天托你帮忙的,对吧?”
“是的。她儿子得了急性阑尾炎,这几天抽不出身了,说让我跟你一起补一些材料。具体怎么安排,以你为主吧,我们商量好了,再向她汇报就是。”
“呵呵,你就别说见外的话了,这个项目你比我熟悉,而且民俗研究和文化遗产产业化方面你比我更有研究。我知道这次你是帮我们项目组了。宋主任交代,让我积极配合你的,若有不方便处,你就只管策划,我负责跑腿。”小顾说得极认真,笑起来更是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
郑思齐忙轻松笑道:“你才见外呢,我们原本是同一条战壕的,哈哈。”
说着,两人就讨论了一些具体问题,初步制定好调研计划。小顾决定明天就出发去义乌做市场调研,估计需在那儿待上两天。她立刻向宋惠莲汇报了。
中午时分,雨更大些了,天气愈觉沉闷压抑。郑思齐独坐着,也看不进书,便合上书本,往二楼走去,踱到视觉艺术中心2号办公室。
葛潇如就在里面,闲着无事,正在整理个人电脑中的照片,见他走进来,忙招呼坐下一道喝茶。
“在忙什么呢?”
“看一些照片。《西湖》月刊前天打来电话,说要用两幅原创水景照,我想从积累的资料里挑选几幅。这些是今年四月份在楠溪江拍的,你帮我看看吧。”
照片真的很美。碧水蓝天,绿树,浅滩,草地上的野花,远处隐约可见的古村落屋舍,无论取景、角度还是用光都颇能见出摄影者的艺术修养。尤其是几幅烟雨凄迷的江湾中景,让人看了不觉怦然心动。
郑思齐一边欣赏,一边不住称赞,细细观览,反复比照,看了近半个小时,选了五帧最中意的,建议他打包发给编辑,供其选用。
葛潇如却道:“不必多交,只需选定两幅,能用则用,若不见用则罢。你看这幅如何?”他点中一帧打开,只见一弯江水占了大半幅画面,岸边的树林清晰倒映在水中,六七只鸥鹭翩然其间,辨不清是在空中的身形还是水中的倒影,只是略显朦胧的白色影像,似幻似真,迷离恍惚。更妙的是左上方一角,依稀可见一处村舍,从一片浓荫里露出屋顶,感觉似乎很遥远,但细一看,又像近在咫尺。
“这帧绝妙,简直是一幅水墨山水。就用它无疑了。”
“但总感觉少了一点流动的气韵。”葛潇如似犹有缺憾,“若能再去一趟九寨沟、黄龙,或许能拍到几幅满意的水景。”
“葛兄寄情山水,胸中境界自是非凡。但这次用在《西湖》月刊,我倒觉得还是这两幅妥帖,因其更具江南烟雨独特的神韵,加之照片一角古村落的屋舍农田,于飘逸出尘外,更留一半在人间;而川西的深山丛林中,虽有好水,总感觉与人世生分,终究还是隔了。兄以为如何?”
“高见,郑兄果然高见!”葛潇如听罢,频频点头,便不再犹豫,将两幅照片迅即发出了。
谈兴正浓,有人敲门进来。一看,却是虞一清,葛潇如忙起身相迎。
她颇有兴致地问:“听二位正谈得起劲,在研究什么呢?”
“我刚请郑兄帮助挑选几幅照片,《西湖》月刊下期将刊登。你若早来片刻,就能聆听这位才子的高论了,所见真是不凡啊,我是佩服得紧。”
“葛兄又见笑了。虞小姐是书香世家,你或许该听听她的意见。”
虞一清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位别在我面前相互吹捧了,知道你二人都才华横溢。快让我也欣赏一番。”
葛潇如遂打开文件夹,示意她在电脑前坐下。
郑思齐回过神来,说道:“哦,你们聊吧,我有事先回办公室了。”
虞一清却忙挽留:“还早啊,中午休息时间嘛,难得一块儿坐着聊聊天。不会是嫌我不懂艺术吧?”
“虞小姐要这么说,可见外了,你如此清贵风雅,不嫌弃我这乡下人就好。”
“怎么轮到你们二位酸溜溜的了?行了,都别再卖弄口才,坐着,我们喝茶。”葛潇如开心地笑道,一边又取了个玻璃杯泡茶,从抽屉内取出一个铁罐,泡了一杯千岛银针。
虞一清接过,说:“我来是想请教养鱼的问题。这几天鱼缸里接连死了两条,不知什么原因。”
“水质怎么样?每天喂食大概多少?”
“每天喂两顿啊,就是上次你说的那种片剂两颗。水质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你什么时候有空,能否到我那儿看看?”
“行啊,那要趁早。今晚方便吗?”
“方便。今天我想早点下班,要去一趟儿童医院,宋惠莲的儿子住院了,我和筱娟想去看看她,然后就去我家吃晚饭。要不,你们俩一块儿过来?”又转身对郑思齐说,“你跟她一个办公室,要不要也去看望一下?”
郑思齐刚想答应,转念一想,说:“哦,我还有点事要办,你们去吧,我改天再去不迟。”
“唉,郑兄,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一块儿去不正好吗?有什么事明天赶做也不迟,任务紧的话,我可以帮你,你尽管吩咐便是。”
“就是啊,你上次还说想去我那儿看看的,就当我现在诚心邀请啊。”
郑思齐不好再推脱,便道:“我确实有约在先,要不这样,晚上我自己过来如何?你告诉我地址就行,晚上我赶过来喝茶,听葛兄说府上装修很有格调,同时,我也很想欣赏令尊的收藏。”
“非常欢迎,只是你别失望才好。那你早点过来,我们随时恭候。”虞一清说着,随手从桌上取了一张便笺,写了详细地址。
下班后,郑思齐到购书中心转了转,买了两册儿童绘本,自己也选了一本《明代家具图鉴》。然后回到住处,简单吃了晚餐,带上昨晚整理的几本书,坐车赶往儿童医院。
宋惠莲正坐在床头喂林林吃药,见他进来,忙起身招呼。她穿一件亚麻色t恤,脸色有些憔悴,但心情依然开朗。
郑思齐一走到床边,林林就问:“叔叔,你给我带书了吗?”
“带了,看看,喜欢吗?”他将绘本递给林林。小家伙接过,一看封面,开心地叫道:“啊,恐龙时代!大剑龙!真棒!谢谢叔叔。”
“林林真乖。”他轻轻摸摸孩子的头,“今天怎么样?肚子还疼吗?有没有吃过饭?”
“还有点疼。”孩子一边翻书,一边答道,“我吃不下,妈妈硬要我吃。”
“哦,不吃饭可不行,那样病就好不了。医生也是这样说的对吧?”
“是的。所以我已经吃了一点。叔叔,你讲给我听好吗?”小家伙说着,便将书塞到他手里。他笑着接过书,匆匆翻阅一下,给他编讲起故事来。
宋惠莲坐在一旁,微笑着,也专注地听他讲述。
旁边一张病床,新住进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孩,也靠过来津津有味地听故事。她妈妈刚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情景,又感激又欣慰,说道:“难怪林林这么开心,瞧你爸爸,对你多好啊!”
林林正听得专心,没反应过来,也没答话。郑思齐尴尬地望着宋惠莲笑笑,还是她若若大方地接过话:“哦,是我朋友。他爸爸出差了,要明天赶回来。”说完,朝他眨个眼笑了。
不一会儿功夫,一册绘本便讲完了,但小家伙嚷着还要听,并拿起另一册要他接着讲。他只是笑笑,接过书又准备讲起来。宋惠莲忙伸手接过,将书合上,说:“乖,不能一下子讲那么长时间,叔叔累了。”但孩子偏不听劝,拉着她的手要取回书。
郑思齐见她有些恼了,便笑着说道:“哈哈,一定是妈妈怕大恐龙,不敢听下去了。林林乖,下次叔叔再单独讲给你一个人听好吗?”
“好的,下次不让妈妈听到。”
宋惠莲会心地笑起来,“好的好的,下次让叔叔单独讲给你听。现在乖乖地躺平,该休息了。”
等孩子安静躺下后,郑思齐取出一份计划书,递给她,简单说了和小顾讨论的几点设想。她很快翻了翻,说小顾已经来过病房,说好明天去义乌。按照这样的方案补做两份调研报告,应该没问题了。“这次全赖你帮忙,等报告出来后,我该好好谢谢你。”
“你又客气了。上次我想请你吃衢州菜,还没兑现呢,昨天又让你破费。”
“啊,我记起来了,那下次你一定得补哦。”她认真地说,边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头,似乎提醒两人都记住。“对了,昨天问你借两本书看,带来了吗?”
“哦,带来了。”他从包里取出厚厚一叠书,“不知道你爱看什么,我带了四本,你自己挑吧。”
她见了,不禁又笑起来,“你呀,干嘛带这么多,挺沉的。”边说边接过书,翻阅起来。“都是好书,可我一时哪看得完?”
“不急,你放着慢慢看吧。”
“《中国艺术精神》,听说过这本书,但好像很高深哦,我恐怕看不懂呢,哈哈,你高估我了。”她笑得极开心,望向他的眼光中尽是女生才有的纯真笑意。
“这本我喜欢,前两年在网上浏览过,但没仔细读完。这两天正好让我细细看一遍。‘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她慢慢地将书名念了一遍。
病房里不便久留,又坐了一会儿,郑思齐起身告辞。宋惠莲一直送到医院大门外。夜里的风吹来,微微有些凉意,她只穿一件薄薄的t恤,不经意地将双臂拢在胸前。他忙劝她回病房。
“没关系,我送你到车站。外面的风真好。”她温柔地说,却没有看他。风吹乱了她的秀发,她轻轻用手梳理着,脸颊、耳和颈部的线条、肌肤都迷人地呈现在他眼前,她的侧影是那么美,真让他怦然心动。两人都静默着,慢慢地走,他不时偷偷地望一眼。她知道他在看她。
又走了一段,才停住脚步。“谢谢你。今晚真的很开心。”说完,她伸出手,和他轻轻握了握。他站在路旁,看着她走回去。很想她能转身,想看看她的表情。但她没有回头。